莫淮突然问她:“燕娘,你有什么心愿吗?”
苏燕没有回头,仍在小心地往前走,边走边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可多了,我都数不清。听闻洛阳牡丹开得最好,我还没见过牡丹是什么样子,一直想去看看。还想多攒些钱,买好看的衣裳,去云塘镇最好的酒楼,和那些官家娘子一样,戴那种走路会叮当响的钗子……”
她说得眉飞色舞,好似真瞧见了那美好的景象一般。若换做旁人,莫淮只觉得这人又傻又没前途,可苏燕这样说的时候,他竟觉得这个女子世俗到有几分可爱。
这句话莫淮对许多人说过,有人求着升官发财,也有人向他要黄金万两,唯独苏燕的心愿最简单,想要吃好穿好,去看洛阳的花,去赏长安的景。
然而他又有些讽刺地想,不过是因为她没见过世面,只当他是个有钱人家的郎君,若她见过繁华盛景,见过金屋银屋,必定也不会满足于这样微小的愿望。
苏燕灵巧地跃过水洼,回头看莫淮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她常年在山中采药,各种陡峭的山坡都爬过,这点山路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莫淮慢得有些出奇,连她也忍不住有些疑惑了,便又折回去拉了他一把。
然而苏燕一触到莫淮,他便像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险些带得她一起倒下。
莫淮抱着苏燕,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一般。落在她颈项的呼吸又重又热,本来略显苍白的面颊也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苏燕去摸他的额头,好一会儿才怔愣道:“阿郎,你好像是染了温病……”
说完后,连她自己都慌乱了起来。
第5章
不用苏燕说,莫淮自己也能察觉到。
早晨开始便觉得浑身乏力,呼吸也滚烫得厉害,只是他一直强忍着不说,谁想到此刻竟撑不下去了。
面对苏燕关切又无奈的语气,莫淮突然觉得有些羞惭。
同样是淋雨后穿着湿透的衣物吹了凉风,苏燕一个娇弱的娘子无事,反倒是他突然却在此时生了热病,无端成了一个拖累。
苏燕毫无怨言,强行拉着他继续走,只是因为疲倦,一路上少了很多话。
山林之中倘若有什么异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苏燕这样常年在山野间晃悠的人,任何不属于这里的动静她都能分辨出来。
在察觉到山中轻微的响动后,苏燕立刻站住不动,回身对莫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有人。”
两人屏息凝神后,听到的声音便更清晰了。
来得人不算少,脚步杂乱无章,显然是来搜查他们的官兵。苏燕反应过来,半刻钟也不敢耽误,拉着莫淮走得更加迅速了。
她必须今夜天黑之前穿过这座山,若是走得快,明日天亮就能下山,走不远就能到云塘镇,届时官兵再想追上来就难了。
莫淮紧抿着唇,脸色已经不止是难看可以形容了。
那些官兵并未注意到他们,因此也只是在后方慢悠悠地乱晃。苏燕也只能万分小心,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然而莫淮高热不止,状况越发的差了,走动时几次摇摇欲坠险些要倒下,苏燕只能半扛着他走。这样提心吊胆,一直到了夜幕降临,二人也没能走出去。
那些官兵越靠越近,最后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响动,大呼一声:“谁在那儿!”
苏燕立刻按着莫淮蹲下,两人倚在一个微微凹进去的土坡中隐蔽身形,几个官兵冲过来,就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转了一圈。
官兵没找到人,疑惑道:“方才就这边有动静。”
那官兵见不到人,不耐烦地向同伴抱怨:“这都找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见不着人,真够能跑的。”
同伴叹口气,说道:“那没办法,主事说了,这次动静这么大,十有八九跟太子脱不了干系,无论是不是太子,只要抓到都能拿五十两黄金。万一我们走运碰上了,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逃犯,为了五十两黄金,翻了这座山头也值得。”
几人在抱怨的时候,苏燕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抱着莫淮。
她不知道莫淮此刻在想什么,但是她心跳得飞快,就像擂鼓一样砰砰作响。
苏燕死死压着莫淮,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缓慢,生怕一点动静就将官兵引过来。
一直等到脚步声远去许久,她才慢慢松了口气。却很快听身旁的莫淮有气无力地说:“燕娘,你不必管我,算了吧。”
冷白的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间透过,斑驳地散落在莫淮身上,他的一张面容在黑夜中晦暗不明。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显得又虚弱又可怜。
苏燕压低声音,小声道:“莫要胡说,你若被抓进去必定会被严刑拷打,今日就算背我也要背着你离开。”
莫淮已然没了力气,额头也滚烫一片,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了。苏燕胆战心惊地扶着他又走了一段,终于还是累得停下,将他放置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后靠着。
莫淮意识已经有几分模糊,身子也变得无比沉重,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握紧苏燕的手。
他躺在那里,却还是清晰地明白,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被苏燕抛下,即便她是个微贱粗鄙的农女,也是此刻唯一能帮他的人。
一如当初被苏燕捡到那样,莫淮仰起脸,扯着苏燕的袖子让她俯下身,从前好听的嗓音变得沙哑无比,几乎是活下去的本能,让他对苏燕乞求。“不要留我一个人……燕娘,你不会丢下我的,是吗?”
苏燕半跪着,伸手摸了摸他干涩的唇。“我当然不会丢下你。”
她说:“那些人应当走远了,方才我走过看见一处水洼,附近有山泉,我去给你舀口水来。”随后她又不放心,将剩下的点心放到莫淮手上,交代他:“你先吃着,不然要走不动了。”
莫淮见她要走,下意识伸手去拉她却落了空,只见她回头小声说:“我很快回来。”
他紧抿着唇,呼出的气息都炙热难忍。
一闭眼就是当初在观音山下等死的那一刻,随着周身血液的流失,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衰弱的气息。即便只是最简单的呼吸,都能让他疼得浑身颤抖,一呼一吸间,都像是刀子在剐蹭他的心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为走到今日他废了多大的心血。
他不会再像一条濒死的野狗一般躺在山林中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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