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便停下了,宋箬的眼神也越发凝重。
“你告诉他了?”
苏燕没吭声,她在发抖。
她怎么可能不说呢,她已经不是观音山上那个愚蠢好骗的小姑娘了,徐墨怀也不是温柔地替她揩眼泪的莫淮,她难道会如同多年前一般,为了护着他重伤到险些没命,最后再被狠心抛弃吗?
宋箬起身,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是在她面前来回踱步,似乎在感到焦心。显然常沛与外祖对她依旧还算和善,不会因为要造徐墨怀的反便将她也除去。可如今她才握到手的东西,难道转瞬便要消散了。
宋箬冷静下来,带着点安慰地说:“皇兄不会轻易有事,李骋不过丧家之犬,即便他暗算皇兄,也得不到多少胜算。”
如果徐墨怀没事,等他回来,苏燕必定会如同李骋所说的那般,被徐墨怀一刀一刀活剐了。
苏燕想到这里,不由地开始慌乱,她几乎已经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甚至隐隐怨恨徐墨怀就不该告诉她什么宁清坊,还不等走出多远便被抓了回来。不说是被李骋折磨死,说了是被他折磨死。
如今她只能盼着李骋说话算话,能一举杀了徐墨怀,以免他回来兴师问罪。
——
李骋信不过常沛,从苏燕口中逼问出徐墨怀的下落后,他立刻便要让自己的人聚齐,去洛阳的宁清坊先下手为强。
常沛早知道李骋不听管教,在他即将带人走的时候将他拦住。
李骋去威吓苏燕的事他自然知晓,而苏燕也如他所想不过是个普通人,死到临头必定会供出来。然而正是因为来得太轻易,他才不得不怀疑其中的蹊跷。
常沛知道徐墨怀心思缜密,虽说中意苏燕之后偶尔会糊涂,却也不至于将身家性命都交付在一个女人身上。
任由常沛好言相劝,李骋依旧被愤恨冲昏了头,只想立刻赶去宁清坊杀了徐墨怀。
常沛与他说了几句,便不奇怪他为何作战勇猛,却依旧没能常胜,反而能屡次败给徐墨怀。
最后李骋总算同意不亲自前去,而让手底下的人领兵去宁清坊探一探虚实。
洛阳世家以王氏马首是瞻,如今徐墨怀遇刺失踪,河洛等地因水患被煽动起了民乱,可谓是乱成一团。徐墨怀的外祖此刻站出来,命人在洛阳大肆搜捕刺客,实则为了找到徐墨怀的动向,在他的人出洛阳之前将他的命留下,而后再传令回京城,挑选最适宜的皇室血脉登基,由他们暂时掌管朝政。
李骋走后,苏燕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消息,然而左等右等,既不闻徐墨怀的死讯,也没有人来救她出去。
而她最不安的是,自己心中竟在隐隐希望李骋败在徐墨怀手上。倘若两人必定要死一个,那她想也不想便会选择李骋,她怨恨徐墨怀,却从未想过要他去死。
可世上的事大多不遂人愿。
隔了没几日,苏燕坐在屋子里喝药,李骋突然一脚踢开了殿门,冲进来将她一把抱起来,欣喜若狂道:“我杀了他!苏燕,我们胜了,任他再诡计多端,还是死在我手上!”
苏燕的药碗被打翻,苦涩难闻的药汤洒了他一身,他看也不看一眼,只抱着苏燕,神色癫狂道:“他重伤躲在宁清坊,我们轻而易举便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她面色惨白,咬着唇不应声,而李骋依然在说:“他宁死不跪,放火自焚而死,烧成了一个焦炭……可惜我不曾亲自前去,否则必将他的眼睛生生剜下,再碎尸万段丢去喂狗。”
苏燕听不下去,她脑海中几乎浮现出了李骋所说的画面,下意识干呕了一下,李骋反被她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
她推开李骋,俯身拍着胸口平复气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哭什么?”李骋突然问。
苏燕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摸向了脸颊,果真摸到一片湿润。这点眼泪仿佛刺到了她一般,她迅速收回手,无措地望着自己的指腹。
她哭什么?
徐墨怀死了她该拍手叫好,她终于得偿所愿了,自然要笑。
苏燕想扯出一个笑来,却觉得整个脸都僵住了,做不出什么表情。
她冷着脸回答:“我高兴得哭了不成吗?”
谁叫徐墨怀自作多情,将他的行踪要告知她,被她出卖岂不是理所当然。
苏燕如此想着,却依旧觉得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怎么都喘不过气。
李骋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不断地说着日后如何。
“徐墨怀死了,长安很快便能推举新帝上位,有异议者一并杀之,总归他死了,手眼通天又如何,谁都想杀他,连他的亲友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连他心爱之人也巴不得他死,这样的人早该死了。”
苏燕盯着被折断的那根手指,说道:“你说好放我走。”
徐墨怀死了,她不用再东躲西藏,也不用改名换姓,可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日后再嫁个好人家,生一双儿女,一家人和和睦睦,这些什么争斗跟她再也没干系了。
徐墨怀遇刺身亡的事被迅速传到了长安,朝堂乱成一片,多数人不相信他会死得这样轻易,纷纷要求彻查,而常沛之流早有准备,用提前核对好的说辞应付对方,而后再推选徐墨怀不过六岁的堂弟为上位。
朝中老臣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各大世家也纷纷争论不休,然而洛阳士族以王氏马首是瞻,徐墨怀在自己外祖手底下出了事,又能怨得了谁。
徐墨怀尸骨未寒,便有人想着把持朝政,推选一个稚儿为心底,可谓是将谋逆之心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然而事已至此,皇帝都死了,他们再为此争论又有何用,新帝迟早要选出来,再彻查下去只会闹得无法收场。
宋箬不肯相信徐墨怀真的死了,坚决不肯回到长安,常沛看她是王皇后亲女的面子上,对待她也算亲和耐心。而宋箬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即便知道了常沛与外祖可能害死了徐墨怀,也没有对他们恶言相向。
唯独苏燕,常沛一直想杀了她。尤其是知道她如此地轻易背叛了徐墨怀,心中便觉着她不过是个平庸至极的女人,忍不住生出些对她的鄙夷与不屑,对喜爱这样一个无知村妇的徐墨怀更觉得可怜。
徐墨怀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在一个女人身上,本就是件极为可笑的事。
即便常沛得到了他死讯,心中也依旧觉得不安,恍若一切都是虚幻的泡影,只因他死得太过轻易。
他本无心要杀他,即便二人之间有仇,多年的师生情谊也并非不曾让他动过恻隐之心。何况他在徐墨怀身边已久却始终平安无事,又十分得他赏识,早已没了追究当年事的必要。
他可以从此忘记一切,一心辅佐徐墨怀当个明君。
偏偏徐墨怀要深挖过去,不肯将那些旧事藏在心里。
自徐墨怀从相州回到长安,便已在着手要对付他了,迟早他煽动李氏与恒王造反的事会被他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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