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狐皮大氅把人裹得严实,君亦止抱着昏迷不醒的云乐舒径直上了马车,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他一身萧杀之气,无心方丈手中掐着佛珠,银眉微微皱起,随即双手合十,默念了三遍“阿弥陀佛”。
君亦止下颌紧绷,眸里透着阴冷,本就清肃的脸庞愈发冷峻起来,他竭力克制心里的怒火,后槽牙几乎快咬碎。
怀里的人像垂柳柔顺,却也像冰雪寒冷,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默默地将手收拢,把浑身发颤的娇躯抱得更紧。
云乐舒昏沉了一路,在回承天殿时慢慢回了意识,一想起腊梅林,又止不住地颤抖。
悲愤、耻辱如同鬼魅缠身,她觉得逃无可逃,于是痛苦地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滴落。
君亦止见她这样,心中便只余万般疼惜、千般自责。
他曾与江九皋承诺过护她一世周全,如今她却遍体鳞伤地躺在他怀中。
“软骨香”三个字从张弼口中说出,君亦止握紧拳头,脸色难看到极点。
软骨香与软骨丸为同系不同状的江湖药物,服用或吸食之后可致全身乏力、绵软如泥,但凡用了此药,即便是武功高强之人,遇袭时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竟敢给她用如此下作的药!
泡在一池温泉中,被冻僵的肢体才恢复了知觉,全身各处的痛意也忽然涌了上来,云乐舒用力咬唇,眼睛里盈满泪水。
哭什么啊,哭只会显得自己没用。
张弼送来的解药她已经服下,在温热的池水中,力气和温度都在一点点回流到她的身体里,可不知怎的,她依旧觉得很冷,冷得四肢百骸都想蜷缩起来。
她怯懦地垂头,看着自己身上刺目的青紫淤痕,便是一怔。
这样一具身体,满目污迹,丑陋至极,叫人不愿多看一眼。
她握手成拳,狠狠抵住嘴巴,却无济于事,口中发出第一声哭泣,而后便如山体崩落一般再难克制。
她捂着脸失控大哭,又拼命地揉搓着身上深浅不一的淤青,似乎要把心里晦暗的、恶心的记忆一同随之洗去。
君亦止本守在外面,乍听见她的哭喊,立即闯了进去。
印雪、慕梅、肖嬷嬷跟随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怜悯和忧心。
君亦止越过插屏,便见水雾氤氲里,水波乱溅,那可怜女人一边哭喊,一边发狂似的揉洗身上的伤。
印雪想靠近制止,却惹她更加崩溃地大叫,“你们出去!出去!求求你们出去!”
饶是伺候她多时,此刻却也束手无策,这时候怕是只有君上能安抚得了。
肖嬷嬷心疼得频频抹泪,“夫人啊,你好好儿的,嬷嬷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白玉鱼羹,好不好啊?”
云乐舒依旧喊着,“求求你们出去。”
可声音明显越来越殚弱。
君亦止摆手,肖嬷嬷几个虽担忧却也只能先退下。
“你已经洗了一个时辰,还不够?”
云乐舒仿佛没有听见,“你们出去......出去......”
她用力地搓洗着自己的手臂,分明那手臂干净洁白,她却似着了魔一样,一直搓,直搓得一只白玉似的手又红又肿,君亦止眉心皱得更深。
一声下水的哗啦声,君亦止站在了她面前,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掉了那身带血的衣服,身上是干净的月牙云白纹罩衫,他面无表情地抓住她的手,极克制地说,“够了。”
然后不顾她的挣扎,拿巾子把她裹住,遮住了伤痕,她才停了手。
他不是没看到,那莹白无暇身体上布满的青紫痕迹,有的是淤青,有的是吻痕,甚至还有啃咬的痕迹,连他都觉得触目惊心,更别说她自己。
泪淌满她的脸,他心如刀绞,双手将她肩膀轻轻挟住,柔声道,“都会过去的,先穿衣服,别再着凉了。”
裹着衣物泡在泉中,极不舒服,云乐舒已泡得小脸涨红,目光亦开始涣散。
云乐舒却反问他,“这些痕迹,是不是很可怕?”
她神魂俱散,像飘在汤泉中的一截无了根的水草,她脚下一软,差点溺入水中,君亦止一把捞住,隔着巾子把她抱在怀里。
云乐舒昏乱的目光,叫人分辨不出她此时是否神志清醒,他便如同从前,伸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将两行清泪温柔拭去。
他声线低哑,哄道,“宫中有上好的祛疤药,别担心,你只需记住,你还是你,质本洁来,不染尘埃。”
云乐舒眼皮沉重地垂下,深吸了一口气,闻着君亦止身上的佛手柑香气,终于止了哭。
那恶心的腊梅香,那刺鼻的血腥味......终于闻不见了。
她不会告诉君亦止,当她濒临绝望,看见他踏风而来时,她心里曾有一个念头闪过——她是愿意留在他身边的。
可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一瞬,很快又被巨大的讽意吞噬无存。
若非他强求她入了宫,又借君子协定把她推上风口浪尖,使她遭人妒恨,她怎会遭受今日这般侮辱。
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他攘平荆棘的一颗棋子。
那一方君子协定,便是确凿铁证。
她闻着那悠悠入鼻的清香,轻轻把人推开,定了再定,“你先出去,我要穿衣。”
君亦止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漠,没再说什么,到汤泉宫偏殿换了衣服。
云乐舒回了承天殿后倒头便睡,这一睡便睡了一天。
再度醒来时,印雪眉梢的忧色总算消减一些,“夫人您醒了?碧儿,你快去告诉肖嬷嬷,让她准备些夫人平素喜欢的膳食。”
她浑身酸痛,手肘和双腿磨破皮的地方尤其痛,才微微弯曲了手肘和腿,便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碧儿刚转身,便被她这声闷哼吓得连忙回头,印雪朝她摆摆手,她才拔腿往外跑。
承天殿上下惶惶,每个人都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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