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暻面露不悦,看着他那只碰过云乐舒的手,显出一丝狠戾,随后与流川使了个眼色,又微微摇了摇头,才转头打趣地问她,“为夫管你管得严?心眼小?粗莽?”
云乐舒没想到他会出现,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您自然是宽容体贴,心胸广袤,文质彬彬,方才不过随口敲打敲打他罢了。”
“算了,不与你计较,回去吧,省得你再给我惹出事儿来。”说罢便拨开还在看热闹的路人,牵着她的手离开。
“那位相公相貌出众,风度翩翩,怎么被那小娘子说得像个乡野村夫?”有人笑道。
“瞧他们二位,应是新婚燕尔吧,还牵了手呢,我瞧着这便是夫妻情趣,你不懂吧?”
“不过那公子倒生得一副富贵名流之相,小娘子虽头戴帷帽,应该也生得不错,如此才算得上珠联璧合......”
“也难怪会遭人当街调戏......”
“生得再好那也不能这样轻浮浪荡啊,若是遇到个不经事的小娘子,那不得把人吓坏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两人快回到渡口时,云乐舒才想起流川来,忙问道,“你那位手下呢?”
“我让他去办件事。”岳暻仍牵着她的手,淡淡道。
云乐舒哦了一声,想起方才那男子想摘她帷帽的举止,还有围在她身旁的看客,仍觉得心有余悸,本来还想再四处逛逛的,现在却只想回到船上,生怕引出枝节来。
荷风拂面,她从岳暻手中抽出手,将鬓边的散发顺了顺,信步上了船。
不一会儿,薛娘子和流川一前一后回到船上。
流川向岳暻、云乐舒行了礼,又不着痕迹地朝岳暻点了点头,才把云乐舒的书和衣服首饰送去房间。
薛娘子命守卫把大几篮子食材用具放到杂物房,转头与云乐舒说道,“姑娘方才可听说了?有人在暗巷遭人凌殴,生生打断了两条腿和一条胳膊呢,据说那人下手极狠,关节处的骨头皆被伤得粉碎,只怕今后便是个废人了。”
船老大听到薛娘子的声音攀出头来,见人都回来了,便起了船,听到她说什么有人被打断手脚,只不以为然地笑笑然后回了船舱,跟着王上这些年,什么血腥场面未见过,断手断脚算是什么了不得的。
云乐舒惊诧道,“啊?还有这样的事情?”
岳暻唇边勾起一丝不纯的笑,若是在岳国,此人就不会只是落下个残疾这么简单。
“是啊,没想到金陵竟这样不安全,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薛娘子想起街巷讨论得沸沸扬扬的这起施暴事件,心里还是觉得很震惊,穷山恶水出刁民,可这金陵也并非什么贫瘠之地,怎会养出这么可怖的歹徒来。
云乐舒一边听她说着,一边摘下帷帽走进隔间,薛娘子这才注意到她换了身衣裳,水碧色的纱裙衬得她肌白似雪、气质出尘。
薛娘子不觉露出看邻家小女一般的慈爱目光,失神瞧着,越瞧越觉心怡神悦。
“薛娘子,我买了聊斋志异和搜神传,你要不要听?嗯?薛娘子?”云乐舒拿起《聊斋志异》的钞本,兴冲冲说道。
半晌薛娘子才回过神来,难为情地轻咳了几声,“姑娘就该这样穿,花朵一样的年纪,又生得好看,打扮起来便成个仙人,叫奴婢看着也心生欢喜,又有什么不好的?”
云乐舒一乐,“我要真是仙人,那便好了,并非我不爱美,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待到......”声音戛然而止。
她心头一酸。
待到她和师兄重逢那日吗?
只怕那时依旧不得抛头露面、磊落于世之自由,唯有君亦止放过她,她才能真正以自己的面目居留世间。
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引得岳暻回头一望,她垂首暗自神伤的模样落在眼里,连他也生出几分同情来。
他不自觉想起饯别宴上,君亦止视她若遗世珍宝却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做皇后的场景,他那般执着于冠与她皇后之名,以此将她捆在身边......
岳暻看着她抬眸浅笑,似乎短短一瞬她便已收敛了情绪,重拾信心,她那坚毅的神色,像极了凌霜独立的雪梅。
岳暻忽然觉得,自己能理解君亦止的心境。
“姑娘,我买了你爱吃的桃酥,我拿来给你尝尝。”薛娘子把桃酥捧到云乐舒跟前,叫她试试味道。
云乐舒也拿了一块给她,“薛娘子也试试,哦对了,方才我说我买了聊斋志异和搜神传,你要先听哪一本?”
薛娘子递给她一杯水,随口道,“都可以,姑娘什么故事都能讲出花儿来,奴婢不挑。”
“那便聊斋志异吧,总听人家说这个话本书尽鬼神怪异之事,借一群仁妖义鬼讽刺官场污浊、官绅横行、人心黑暗,写的是人间人事人情人态,却精彩绝伦,离奇生动,我早就想看了。”云乐舒便将《搜神传》放回原处,轻呼了口气,翻开《聊斋志异》的扉页看了起来。
薛娘子道,“听着果然很精彩,姑娘你先看着,老规矩,晚间你再讲与我听。”
云乐舒点点头道了声好。
不知不觉,日头西落,云乐舒却痴迷地埋在书中,丝毫不觉天已快黑了。
待薛娘子举着灯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甫一抬头,吓了一大跳,尖叫出声,引得岳暻和数名守卫飞奔入内。
“额......无事,我......我还以为书中的鬼来找我了。”云乐舒声音透着虚。
若不是灯光幽微,他们定然可以看到她面上因羞惭而涨红的脸。
什么嘛,小时候偷摸着看被吓得好几天睡不着,缠着师兄陪自己睡便罢了,如今都这么大个人了,看书前还给自己打了好一阵的气,怎么还是这样胆小如鼠,一惊一乍的。
薛娘子听了她的话,笑得眉眼乱飞,“姑娘,这书看来不是奴婢消受得起的,要不等你看完了这本,你再挑些不吓人的讲给我吧。”
岳暻瞥了一眼她手中看了大半的《聊斋志异》,心里暗笑。
摆手让守卫退下,他顺势坐在桌前,倒了杯冰梅子汤喝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云乐舒惊魂未定的模样。
“薛娘子......你不想听也可,但是你今晚能不能就在我的房间睡......”
薛娘子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岳暻说道,“还以为是什么至恐至怖之书,原来是《聊斋志异》,鬼神不过是著者为达某种目的捏造出来的,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他既这样出言嘲讽,云乐舒为了强撑面子,便赌气似的抬起下巴,“薛娘子,不必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区区几个编造出来的角儿罢了,还能吓到我?”
岳暻戏谑地盯着她,脸上的欢愉掩都掩不住。
薛娘子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吩咐道,“晚饭已备好了,公子和姑娘饿了吧,快来用些,今日的菜很新鲜。”
便先二人出门去了,云乐舒又低低哼了一声,才赶在岳暻前面出了门,留下看好戏般的岳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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