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衙出来,岳暻顺手便把云乐舒的帷帽扔了。
云乐舒绣眉一皱,透出几分薄怒来,低声道,“即便那画像上没有画我的脸,也不能如此无所顾忌,文渊那几个是见过我的,万一他们追到这里来与我迎面撞上怎么办。还有,你能不能做任何事情前先问过我,何府尹请我进去时是这样,摘我帷帽时也是这样,现在还把我帷帽扔了!”
她双颊微微鼓起,岳暻瞧着她活像御花园碧池中的锦鲤,张牙舞爪地扑腾着双鳍,没什么杀伤力,却是可爱得紧。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等他说话,便抬腿越过他走到前面去了。
“夫人你多虑了,怎么会呢?”岳暻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替她扇着风,嘴上虽然温温柔柔的,却只是在和稀泥,没一个字能说到点子上的,反倒搅得她愈发不耐烦。
岳暻想,自己这么不知疲倦地捉弄她,许是内心就是喜欢看她在面前这样闹脾气吧。
两人还未走到马车前,便看到流川已在马车旁边候着了。
他牵着马,见了岳暻忙拱手行礼,“公子,货已安置好了,客栈也已准备妥当。”
云乐舒没理会他们,径直上了马车,薛娘子与车夫连忙从车辕上起身,挪开位置让她上去。
薛娘子看她一脸怒容,又看自家王上满面春风追在后面哄着,便也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起在船上呆了那么久,怎会看不出来王上尤其喜欢逗弄这小姑娘,每每都要出言讽刺调侃,惹得她跟那炸了毛的小狮子一样气急败坏才肯罢休的。
“好,那便回客栈吧。”岳暻吩咐道。
马车里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我饿了!”
岳暻忍俊不禁,又不好当着属下的面笑出声来,便欲盖弥彰地摇着折扇,转头说道,“先去找家樊楼吃点东西。”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流川先应声,“是。”
车夫也才接着道,“那便送贵客到附近的莲香楼吧,那儿环境雅致,吃食也讲究。”
马车内,云乐舒只看着窗外,完全无视岳暻的搭话。
除了不想理他,另外一个原因是,她既已拿到何坚的手信,便得认真想一想该怎么抽身离开了,虽然岳暻现在还没有要献出她的意思,却不敢保证到了槐里他不会改变主意。
马车外面,太阳已微弱下来,街上路人行色匆忙,有些已经准备回家吃饭了,她摸着袖中那封荐信,心乱如麻。
“再帮你买一顶就是了,怎么气了一路还没气完呢?”岳暻拿折扇敲了敲她的头,惹得她倏地转过脸来。
“好了,我不生气了,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便是请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同我说话,直到我主动跟你说话为止。”
许是她说得太一本正经,脸色转变得实在太快,岳暻一怔,随后才闭上了嘴。
许是今天天气太热了,她先前在何坚那里又受了些惊吓,便有些禁不起逗了,且让她静静。
很快便到了莲香楼,流川与薛娘子坐在邻桌嗅着隔壁的诡异气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薛娘子偷偷瞥了一眼,见岳暻和云乐舒那边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各自默默吃着饭。
这一幕简直是见了鬼了,莫不是拌嘴升级成冷战了?
用完饭准备回去时,云乐舒见薛娘子左边腿十分绵软无力,走路时一瘸一拐吃力得很,不觉有些心疼,便对车夫问道,“回客栈路上可有医馆?”
“有的,夫人,咱们要先去医馆吗?”车夫答道,又转头看了看岳暻。
“薛娘子的腿虽是陈年旧疾,但若不管不顾,只怕白白遭罪,须得熬几帖祛湿通血的药服下,我想带她到医馆买些药,再请大夫熏艾疏解疏解疼痛。”云乐舒转身朝着岳暻说道。
好歹是她主动和自己搭了话,岳暻点了点头,顺了她的意。
“夫人,奴婢的腿没什么事,过几日天放晴了便好了,这些年都是如此,怎能让公子、夫人特意送奴婢去医馆呢。”薛娘子靠着马车的车辕,连忙推辞道。
云乐舒责怪地看了她一眼,“痹症多因肝肾亏虚、风寒湿邪侵袭,经络闭阻,气血运行不畅所致,故应以补益肝肾、祛风除湿、舒筋通络为治则,而不是强忍着,等上天赐一个好天气。”
薛娘子道,“公子还有要事在身,待这趟罢了,奴婢定会去找大夫好好看看的,现在这......”
云乐舒打断道,“花不了多长时间,你腿脚不便不也耽误做事吗?大夫给你熏艾治疗,保你疼痛消解大半。”
薛娘子虽有些心动,却不敢因自己的私事耽误岳暻的事情,还想推辞,便听岳暻道,“那批货自有人看守,左右现在无事,你就听夫人的吧。”
这才结束了这场拉锯。
马车停在一个医馆门前,还未下车便闻得从里面飘出来的阵阵药香,云乐舒先扶着薛娘子下了车,岳暻才伸出半截身子想跟着下去,却被云乐舒回头制止。
“一会儿免不得要露腿熏艾,你一个男人跟着进去不好吧,你和流川在这里等着吧。”
岳暻便缩回半截身子,不太情愿地坐了回去。
两人才要进门,却见一群人火急火燎地,苍莽地在门前放下软轿。
又见一仆妇从轿子里扶出个满头银发的年长妇人,又急吼吼地背着那妇人入了药馆,嘴里直喊着,“快来人,我家老夫人骨痹发作了,快来人!”
那轿夫几个,这才委顿地坐到药馆门前的石阶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着气儿,不停地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汗。
这金陵的天气对筋骨有淤湿、又上年纪的人来说,果真是遭不住。
云乐舒见此状又转脸嘱咐薛娘子,“可得好好调理,否则日后有你受的,看看那位夫人,痛得都忍不住了。”
薛娘子连连应是,半句逆她的话都不敢说。
岳暻听得外面一阵纷乱,便拿折扇撩起帘子,只见一个妇人匆匆被背进了药馆,他也看不真切。
只隐隐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而云乐舒吓唬薛娘子的那副阵势也正好被他看在眼里,他出神地看着,有些百感交集。
她这个人自己就够多灾多难的,却偏生了副好心肠,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地,都丝毫不吝啬她的善心,人人在她面前都不曾被分出三六九等,她的态度也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而有所区别,对他是如此,对薛娘子亦是如此。
看着云乐舒扶着薛娘子一瘸一拐进了门,岳暻才微微一笑,放下帘子。
“伙计!有人吗?”云乐舒扶薛娘子坐下,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大声喊道。
里间传来妇人哎哎呀呀的痛呼,却没有人理会她,她便走到里间门口,敲了敲半敞着的门,“大夫,我这里有个犯了风湿痹痛的病人,急需先尽快熏艾缓解腿上的疼痛......”
方才那妇人和仆妇就在里面,大夫和伙计正在为她熏艾纾解,大夫连头都没抬,连声道歉,“姑娘,我这正在为病人熏艾,得请你们稍等一会儿了。”
云乐舒又探头一看,看到那妇人躺在床上,筋骨拘挛,痛得哀叫连连,不死心地问,“那可有其他人可以帮我家娘子诊治?她的腿也痛得不行。”
伙计道,“可真不巧,今日只有我与师父二人在,若是二位着急,要不再往前走走,到西街的卢氏医馆去看看?”
云乐舒转头看看薛娘子强忍着疼的模样,叹了口气,“您这儿可有多余的针具可供借用,我略通些医术,我来施针。”
伙计和郎中均是一怔,却仍不敢耽误手中的活儿,郎中道,“在大堂第二列药柜那里,有一套针具,你且拿去用,你把病人先扶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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