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孤从宫外请来的女医,白鹤姑娘,她暂时就住在小苑为顾嬷嬷侍疾。”岳暻还算尊重王后,主动开口介绍云乐舒的身份。
云乐舒便站了起来,朝郦婼樗与岳岘福了福身,“白鹤见过王后娘娘、小殿下。”
郦婼樗温柔地点了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倒是岳岘,盯着云乐舒的脸打量了许久,目光中有些好奇亦有些敌意。
“王后娘娘韶颜雅容,秀美柔和,怪道能生出这样好看的小殿下。”云乐舒看着郦婼樗,忍不住夸赞道。
虽说有那么点讨好的意味,却到底说的是真心话,这王后看起来很是贤惠宽厚的样子,她还不定在宫中住多久,结善缘才是正理。
“白姑娘真是口吻生花。”郦婼樗落落大方,面上略带了笑意。
“姐姐,哦不,民女头一回入宫,没带什么礼物,这个是宫外南北铺子的桂花糕,还热乎的,送给殿下尝尝。”云乐舒一瘸一拐地走到岳岘面前,从怀中取出邝老夫人给她的桂花糕,怜爱地笑笑,然后颤颤悠悠地蹲下递给了他,又补了句,“这可是民女最喜欢吃的糕点了。”
郦婼樗因前面看到岳暻对云乐舒态度,便笑着道,“白姑娘不必多礼,仍按在宫外时那般自称吧。”
岳岘长得白嫩可爱,个头还没有云乐舒的腿高,黑葡萄一般的瞳仁滴溜溜地转,五官轮廓简直和他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只有说话的语气神态稍有些像王后。
云乐舒倒也是喜欢小孩子的,尤其喜欢长得好看的孩子,况且这孩子明明性子软和,见了他父王却有些放不开,云乐舒见了更忍不住想逗弄。
许是云乐舒笑得真诚,岳岘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动,似乎想要接过,却忽然又缩回去了,看了郦婼樗一眼,又转过去看岳暻。
云乐舒忽然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畏畏缩缩的,还不如乡间的顽童自在,便忍不住抬头看向岳暻,目光中多少带点看不惯的意思。
岳暻于是点头,“姐姐的一点心意,便收下吧。”
岳岘这才接过糕点,一本正经地说了声“多谢姐姐。”
云乐舒扶着香几起身,岳暻走到床前,唤她过去,“你腿上有伤,坐着吧。”才转头与躺在床上的老妇说话,“顾嬷嬷,孤找了个机灵的小丫头陪你,你快看看,可喜欢?”
云乐舒这才倾身看向那黄花梨木雕卷草纹的罗汉床,笑着喊了句,“顾嬷嬷,我是白鹤。”
天色犹亮,云乐舒在看清那床上人的面庞时,略有些惊住了,却很好地掩下,没有将惊愕显在脸上。
若是凭肉眼评断,她看起来似乎要比饱经风霜的元大娘还要苍老许多,可能已年过古稀了,满头白发白得彻底,脸上皱纹又深又密,两只眼睛深深凹进去,平静得像死水,嘴巴也干瘪地收着,布满皱褶。
令人感到惊愕的是,她有一只耳朵被削去了,只留下一片狰狞的伤疤。
还有,她的左手竟然只有一截,手肘以下是空的,而仅剩的右手,食指也没了一截......
不知为何,云乐舒下意识地偷偷瞥向老人家的腿,灰蓝色的被子遮盖住了她的半身,可云乐舒还是能看到其中一只腿自膝盖而下的位置空荡荡的塌陷下去。
身有残缺的病人云乐舒其实见过不少,可那些残缺都是因为意外造成的,她也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处残疾的,这一定不会是意外。
那她受这些苦难的时候会有多痛呢,云乐舒简直不敢想。
从岳暻与云乐舒进了东次间,顾嬷嬷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们。
岳暻看云乐舒的眼神、伸手扶她的动作、唤她坐下的语气,全透过那副死水般的眼睛流入老人家枯竭的心田。
似有一丝春旱逢雨的欣慰。
“王上,何必虚抛白姑娘的青春,空耗在奴婢身上,奴婢......应是熬不了多久了。”
顾嬷嬷说话时很慢,且含糊不清,云乐舒才发现,她连一颗牙齿都没有。
“别怕,白姑娘,来。”顾嬷嬷抬起右手,“来嬷嬷这里。”
那仅剩的右手又细又白,袖子露出来的皮肉有三四道深浅不一的刀割伤口,虽已经是陈年伤口,如今看来还是极为可怖。
云乐舒将那干瘪的手抓在手中,感觉到微微的痉挛抖搐,情不自禁露出怜悯的神情。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云乐舒顺势把住她的脉搏,探了起来。
“嬷嬷,她从今日起住在这里陪你,若是不能讨得你的欢心,孤便治她的罪。”岳暻声音凉薄,听得旁边的史医士微微一觳觫。
云乐舒低低哼了一声,心里骂道:你清高,你厉害,你表孝心却拿我开刀。
可待她摸到顾嬷嬷的脉象,心里却一片沉重,她将顾嬷嬷的手轻轻放回,眉间尽是哀悯。
“王上,别吓坏了人家小姑娘,且让她留在我这儿几日吧。”顾嬷嬷难得妥协了一次。
郦婼樗与史医士对视一眼,颇有些意外。
自从暑夏渐去,初入薄秋,顾嬷嬷的身体就越发不妥,一日比一日差,专为其诊治的西域神医去后,岳暻陆续从宫外找了数位医者过来,顾嬷嬷一个都没留,显是存了自弃之意,如今只靠医署的史医士勉强吊着命。
却不料,今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乡医竟入了她的眼,还允其住在小苑。
“史医士,顾嬷嬷今日身体如何?”岳暻问道。
云乐舒见了这史医士,略惊讶,竟是在太傅府为她医治的那位女医,她方知邝老夫人为了让自己心安就医,竟瞒下了史医士的身份。
实在是有些巧合,云乐舒怀疑过是否岳暻是通过这女医得知自己在太傅府的,却又觉得应该不是,邝家人对她的身份守口如瓶,这女医连她全名都不知道,此前也没见过自己。
“顾嬷嬷胁下痛不得息,颈颔肿,五指掣,兼腹痛,药虽喝了,却没有什么效果,唯有施针方可止痛,奴婢......惶恐。”史医士跪倒在地,神色戚戚。
“嬷嬷心善,应当不舍得孤罚白姑娘吧?就让白姑娘给您施针罢。”岳暻冷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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