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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郑朝阳急匆匆地敲门进了罗勇的办公室。此时的罗勇,身穿一身笔挺的军装制服,戴着帽子,正在照镜子。
“领导。”郑朝阳问候的声音似乎比平常要高很多。
罗勇回头看着郑朝阳,问道:“来看看我这一身怎么样。今天部里领导要听我的汇报,关于这次歼灭杨凤刚,上面很重视。你知道吗,这不单单是消灭几十个别动队员这么简单,这是给城里的那些潜伏特务传达一个信号,告诉他们,他们唯一可以指望的外部力量已经被消灭了。他们没有出城的接应人,已经被完全孤立了,这种精神上的打击才是最重要的。”
罗勇看郑朝阳站着不说话,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我有个想法,我们也许能策反凤凰,叫他站到人民这边来。”郑朝阳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罗勇愣了一下:“你这个想法很大胆,说说你的理由。”
“我了解他,他是个很理性的人,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也有自己的坚持,但绝不顽固。而且,我觉得他的很多主张其实和我们并不矛盾,只是站的位置不同而已。就像这次,杨凤刚为了牵制我们,派了两个手下到城里的电影院安炸弹,如果爆炸的话后果会很严重。但这两个队员被杀了,炸弹也被拆除了。”
“这可能是他为了自身安全不得已做出的选择。”罗勇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您说得也许没错,但毕竟是避免了大的危机发生。而且,他没有选择报警叫警察封锁电影院,而是冒险亲自出手干掉他们,他知道只有把这两人干掉,才能杜绝他们再到别的地方去搞破坏。所以,我猜想,不,我断定,他的脑袋绝不是岩石,他只是缺乏足够的转变的理由。”郑朝阳没有否定罗勇的看法,但依然坚定地说道。
“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罗勇陷入沉思,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郑朝阳,“这是部里刚刚转来的,三分局刚刚破获一个国际间谍团伙。这个叫安东尼的意大利人和日本记者坂本龙一,计划用改装迫击炮轰炸咱们的国家机关。”
“坂本龙一?这个人我认识,他曾经作为驻华代表来局里领回鼹鼠的尸体。他竟然也是特务。”郑朝阳有些吃惊。
“他曾经是关东军的一名炮兵,后来在北平的宪兵司令部干过,对北京的情况非常熟悉。因为伤病退伍,他以经商的名义在天津搞情报。抗战胜利后他没有回国,留下来以新闻记者的身份继续搞情报。这两人承认,是接到候鸟的启动指令后开始行动的。”罗勇解释道。
“看来候鸟已经意识到桃园组行动不利,开始启用新的行动组了。”
“如果凤凰能站到我们这边,协助我们找到候鸟当然是好事。”罗勇似乎并没有信心,“只是在这件事上,你有几成把握?”
“没有。”郑朝阳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傍晚,郑朝阳兴高采烈地进了大门,手里拎着羊头肉和酱牛肉,招呼道:“哥,来,喝酒,喝酒啊。嫂子,嫂子。”
“你嫂子上晚班,刚走。”郑朝山应道。
“没事,我自己来。”郑朝阳哼着歌曲蹿到厨房忙活,眨眼间桌子上就摆上了羊头肉、酱牛肉、花生米、大白菜。
郑朝山拿出一瓶白酒,给郑朝阳倒上一小杯,两人干了一杯。
郑朝阳指着羊头肉说:“哥,你尝尝这个,长辛店老马酱肉铺,别看是个小铺子,味道可真是棒,我这段时间在长辛店吃了好几回。事办完了,给你也带点儿回来尝尝。”
“嗯,确实不错,这种地方上的小铺子往往有自己的绝活儿。一招鲜,吃遍天。”郑朝山对这羊头肉的味道似乎很满意。
郑朝阳接着话茬儿说道:“太对了,不管干什么都得有绝活儿。调虎离山、围城打援、引蛇出洞,这都是我们的绝活儿,我们就是靠这些把老蒋的几百万军队都干没了。这回,我们在长辛店就来了个引蛇出洞,把杨凤刚的别动队包了饺子,连打死的带投降的,一共三十一个。战前领导就说了,不叫一人漏网,不管死活,挨个儿数数。”
“都抓住了?”郑朝山好奇地问道。
“没有,杨凤刚跑了。不过我们审问俘虏,他所有的队员都在这儿了,杨凤刚已经是光杆司令了。这就和剥了皮的狐狸褪了毛儿的鸡一样,里外都凉透了,有火也发不出来了。”
“我只是奇怪,照理说,国民党的这些特工人员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也算是身经百战,你怎么就算准了他们一定会上当?”郑朝山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就一个字,贪,贪功、贪钱、贪名。我说过,国民党特务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没有自己的脑袋,不能自己想问题。从一开始台湾那边就给他们定了目标,杀一个部长多少钱,杀一个委员多少钱,这已经是花钱做买卖了。什么理想啊、主义啊、信仰啊,通通变成黄金美元了,一支没有精神只讲钱的队伍就是个空壳子。宗向方就是想拿巨额的赏金再博个万世功名,不光他是,杨凤刚也是,宗向方的上线,凤凰,也是。这种心思叫他们丧失了起码一半的判断力,我们只要稍微带带路,就直接把他们带到沟里去了。”郑朝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很多。
“我倒是很同情这些国民党的特工,没有了国家没有了政权,他们也确实无可奈何,名和利也许是他们仅存的支撑下去的信念了。”郑朝山说。
郑朝阳并不认同这种信念,他说:“这种所谓的信念根本就靠不住。我们原先在国民党那边也有不少特工,那时候穷,没钱,这些特工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哥,你还记得牺牲在保密局秘密监狱的杜志华吗?”
郑朝山点了点头。
郑朝阳有些激动地说道:“报社记者,也是老党员。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块钱的经费都得不到,全靠自己的工资来搞情报,弄得家里时常断顿,还得四处借债。我们大多数的地下工作者都和杜志华一样。那么他们靠的是什么,他们的后方又在哪儿?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千千万万个杜志华这样的无名英雄,才造就了今天的新中国。”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胜利者总是会有睥睨天下的强悍。你都变得快叫我认不出了。来,为你这个胜利者干杯。”郑朝山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只得迎合着自己的弟弟。
“也为那些还在做着复兴党国大业的春秋大梦的人,希望他们早日醒悟,加入到人民的队伍中来。”郑朝阳举起酒杯说道。
两人干杯。
郑朝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深深的绝望,他觉得自己彻底被耍了,也没有办法反驳弟弟的说教。一种难以言说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应该离开了。
中医诊所里,一个老中医正在给秦招娣把脉。
“我肠胃一直不好,最近这段时间更严重了,吃点东西就吐。饿了吧,又什么都不想吃。我以前看过中医,就是胃寒。”秦招娣向医生陈述着自己的病情。
老中医却微笑着说道:“这次你可不是胃寒啦,恭喜你,你怀孕了。”
“不可能,我身体不好。”秦招娣十分惊讶,“医生早就说我不能怀孕了。”
老中医一脸自信地说道:“哎,老朽行医三十多年,这喜脉还能断错吗?按理说你的体质确实很难怀孕,但你是不是吃过什么药?”
秦招娣答道:“我男人倒是给我配过一服药,说是驱寒除湿的,我吃了一段时间。”
老中医似乎找到了答案,欣喜地说道:“就是这服药起了作用啊!我给你开个安胎的药方,回去按时吃。你这个身体状况能怀孕确实不容易,要是流产了,还能不能再怀上可就不一定了。”
说完,老中医低头开始写药方。
她尚春芝从来没有奢求过成为母亲的那份快乐,突然降临的这个孩子令她不知所措。思前想后,她决定还是尽快离开北京。
郑朝山回到家,看到秦招娣的行李已经不见了,家里冷冷清清。看着墙上的日历——5号,他突然感到非常凄凉,眼前闪现出秦招娣还在家时的各种画面。
正当郑朝山感慨时,大门被人打开,秦招娣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箱子。郑朝山一个箭步冲到秦招娣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秦招娣没想到这一幕,箱子掉在了地上,她忍不住拥抱郑朝山。
秦招娣拿出化验单,说自己怀孕了,不希望儿子生下来没有爸爸,所以到车站又回来了。郑朝山没有接化验单,一把将秦招娣抱起来旋转。
晚餐,郑朝山亲自下厨做了他唯一会做的菜——鸡蛋饼,秦招娣吃得很开心。“我得多和你学做菜,因为以后你有更重要的工作,我得学会照顾你啊。”郑朝山满脸喜悦。
秦招娣奇怪地问道:“什么工作?”
“专职生儿子,一个不行,起码三个,最好再加一个女儿。男孩不好弄,养好了是儿子,养不好就是混账。哎,看我这嘴,咱的儿子肯定不一样。”
秦招娣笑得像花儿一样:“嗯,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大路走不通,公路铁路都被控制,只能走海路。其实路线我早就研究好了。”郑朝山胸有成竹。
另一边,一个民警来到白玲的办公室,把一份文件交给她,说道:“这是保定公安局送来的关于秦招娣的协查报告。”
民警敬礼后退了出去,白玲看着报告,慢慢变得眉头紧锁。
两个公安人员走进了郑朝山的家,说道:“我们来找秦招娣。”
秦招娣疑惑地问道:“找我?”
“我们现在怀疑你和良乡的一起谋杀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我被捕了吗?”秦招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不是,只是去问话。”
秦招娣微微有些慌乱,穿衣服的时候扣错了扣子。郑朝山笑着帮她扣好了扣子,说道:“不用怕,凡事有我。”
询问室里,秦招娣接过白玲递过来的水杯,对她说:“其实你们的同志来,说是因为良乡的事,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事在我心里也一直都是一个结。我早该说出来,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真是害怕。”
“那好,我也就不问了。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就自己说吧。”白玲打算直接进入正题。
“我原来在保定的纺织厂当女工,后来保定打仗,工厂给炸了,工人也都散了。保定待不住,我就想到良乡再找个差事,可良乡的情况也不好,找不到工作。后来我住的旅馆的老板说有家人,就一个女人,想要个缝缝补补的丫头。我想工作不累,工钱给得也还不错,就去了。这人叫尚……叫尚春芝。我叫她尚太太。”
白玲问道:“这么说,你们俩以前不认识?”
秦招娣回答:“不认识啊。在良乡因为做这份工才认识的。”
白玲继续追问:“具体都干些什么?”
“就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还有买菜做饭什么的。她这人挺奇怪,宁肯花钱在外面给我租房住,也不叫我住家里,衣服都是我拿回去洗,饭做完了我就得走。这个,你们可以去问我住的那家的房东——山西会馆的铁老板。”
“你是因为什么离开良乡的?”
“那天我去给尚太太拿换洗的衣服,可怎么敲门她都不开,我想可能不方便,就回家了。后来听说出事了,尚太太死了。我心里怕,怕连累我,就赶紧走了。”
“我们勘察过现场,没有闯入的痕迹,你是怎么进去的?”白玲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招娣赶忙解释:“我没进去啊,就是隔着门缝看,也看不到,人也许是在里屋吧。”
“既然你知道人死了,警察在调查,怎么不去和警察解释一下?”
秦招娣辩解道:“我一个女人家,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知道人是怎么死的。有说自杀的,有说是别人弄死的,我当然害怕,不知道会有什么祸事。老百姓活着不容易,谁愿意往自己身上揽这种事呢。后来我到北京,结婚了,有了家,就更不愿意说这个事了。其实现在想想,这原本就没什么啊,说出来了,反而好了。”
白玲拿出一份档案给秦招娣,并指着里面的一张照片问道:“是这个人吗?”
“对,就是她,尚太太。”
白玲看看照片又看看秦招娣,说道:“别说,这照片里的人和你真有点儿像。”
秦招娣略显放松地说:“是吗?你也觉得像是吧,尚太太也说和我有点儿像,像是姐妹。她说这是缘分,还多给了两成的工钱。”
“事情说清楚了,就好了嘛。嫂子,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就直接说出来。您也知道,真相其实是很难藏住的,藏不住了就得掩盖,就会有新的破绽。折腾来折腾去,还不如早点说出来。”白玲说了一大堆拐弯话后,将秦招娣送了出去。
秦招娣走后,白玲拿出手绢包裹住她用过的茶杯,递给书记员,让他去技术科,把上面的指纹提取出来。
秦招娣从公安局出来,郑朝山正在门口迎接她,郑朝山问道:“还好吗?”秦招娣点点头,挽住郑朝山的胳膊。
白玲进到郑朝阳的办公室,郑朝阳满脸笑容地问道:“怎么样,什么也没问出来吧?”
“所有的回答都和我们的调查结果吻合。”白玲感到挫败,坐在椅子上。
郑朝阳安慰她道:“其实呢,在见到秦招娣的第一天我就感觉不对劲,就对她搞过外调。可什么都没查出来,所有她去过的地方干过的工作,都有证人。这说明秦招娣的所有履历都是真实的。如果一定要说有问题,就只有一个问题,此秦招娣非彼秦招娣。可没有真正过硬的证据怎么证实?但是,最难的时候往往就是快要成功的时候。”
“这都是什么逻辑。”白玲斜眼看着他。
郑朝阳说道:“尚春芝死的那间屋子应该还在吧?当地人迷信,这房子铁定是凶宅了,没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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