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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明月下了清凉台,立在那高高的宫楼下,疏桐月影里那宫楼朱墙显的格外艳红,这里便是六宫的颜色吧,处处都是朱血写就,明月凝睇月色中沉沉的宫殿。只是凝视着檐角那一钩明月,月华清冷,照在森森排列的鸱吻之上,过得许久,方才长叹一声,自回廊下穿过,在暗处的梅娘与兰心看着明月离去,夜中风冷,吹得那回廊下的树上枝叶漱漱有声,几处悬壁上的灯笼也被风吹得忽明明暗,摇曳不明。明月的衣袖亦被风吹得张扬而起,在夜色中如黑色的蝶,展开硕大华丽的双翅。
她想起适才皇后的话,还有过去那些模糊的记忆,父亲在不经意中曾经透出过的支离破碎的字句,拼凑出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那个她绝不能去想起的惊骇。心里的着思绪,明月不由越走越快,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凤仪殿的范围,进了御园。浓重的夜色里,月光朦胧,勾勒出连绵宫殿的轮廓,仿佛小山的影,一重重,叠叠幢幢在视线里,如是幽暗的密堡,收藏着无尽的阴冷,血腥与密秘,此时在御园里行走的人当然不只有明月一个。
除却那些巡查的侍卫以外,最少还有两个是明月的熟人,一个是张敏,另一个是张弘治,只不知道这几个人会不会有缘遇上。
张敏此时已经微有酒意,今天内侍监理据群而会,他受了西厂厂公汪直的顶撞,后来虽然有司礼监掌理太监戴冒为他说将了几句,可是他总免不是心下不悦,于是会后司礼监掌理太监戴冒主理了一场席宴上,他便只是闷头喝酒,只是宫中之酒酒劲绵长,他想量着张弘治之事暂无定数,便如是站在绳悬崖崦之中,只觉得繁扰不堪,他又喝了两杯酒,觉得酒意突沉,于是起身去请辞,要去寻张弘治。两人相见,张敏免不得一阵抱怨臭骂汪直,后得张弘治宽慰几句,这才心思渐开,两人见夜中星灿,突也生了几分夜里探园的兴致,便提了灯在御园里行走,一路送了张敏回了居室,也算陪着他醒醒酒。
张弘治本就是心思极重的人,这些天明明他想要的结果就在眼前,明明分想做的事,眼看就能成功,可是却苦无证据,无法行事,所谓万事俱备唯欠东风,可是那东风却也不知道让谁人借去了,左右一点思绪也无。越觉得愁闷不堪,此时步出张敏的居处,早已近亥时,白天暑气极重,此时更显夜凉如水,寒气浸衣,反让人神思清明。他一时被那秋虫唧唧之声所引,行走在园间林中,唯见宫阙重重,静夜如思。
四下里悄然无声,张弘治一路向西。不知走出了多远,转过宫墙,只见一条甬道,这里一侧是高高的宫墙,唯闻秋虫唧唧,满天星斗灿然如银,星辉下只看到连绵的琉璃重檐歇顶,远处虽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但万籁俱静,不闻半点人语。
不知何时,他突然间见着一少女身着薄绡素衣,束着双鬟,乌云般的发间并无半点珠翠,裙色本就极淡,此时沐在月华之下,更如雪霜一般,映的整个人便如冰雕玉琢,隐隐似有华彩,她正举目望月,沉思潜行,举止仿佛似花影摇曳,动态意逸,楚楚动人,张弘治立时忆起那个在月下立之如竹的女子,脱口道:“是你!”明月闻声回头,嫣然含笑,自有一种过人风华,姿容绰然,难以描画,才不过短短十数日不见,她便又有了变化,张弘治看着明月,明明容颜不改,可是为什么,却觉得她变了,如果说之前的她是立在风中不肯折弯的竹,那现在她就像已凝成冰的霜雪一般。同样都硬冷,却更让人生寒。
瞧着张弘治微愣的样子,明月不由笑吟吟的道:“怎么,可是我又偶遇上公子要与谁人夜会了,那我可得赶紧走,要不呆会,公子又要整治明月了。”她唇边笑颜极是顽皮:“万一要是一句不得公子的心,可就要糟糕啦。”她神情娇俏甜美,这样说话亦不让人觉得讨厌,特别是那笑容如是春风拂过,冰霜化冻,让人觉得十分温暖可人。
张弘治不由苦笑道:“好一个不饶人的嘴,可不怕我真来整治你。”那说话的神色,亦如平时一般懒散潇洒,可是明月却只嫣然一笑:“你不会,因为你现在没心情理会我。”
张弘治不曾想到,自己的心事让会看穿,不由凝眸望向明月,此时风吹动,衣袂飘飘如举,月光华彩,映在她的身影上,自有一种清丽难言的风致。从来喻美人为花,不想今日所遇,竟不知有什么花可以比起她不输半分光华。
正是张弘治心旌摇动之际,明月看见他的明眸清澈得几乎可以倒映出人影,看着那眸中的自己,突然间感受到两人其实是极相似的人,都是满腹心愁无处诉,思及此,不由神色忽然有一丝恍惚的说道:“其实若没有心事,谁人会在这夜深中冒着让罚的危险在御苑里闲散。”
张弘治听到此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转瞳,看见明月那双眸子却如含着水意,只是定定的瞧着一处出神,只觉眼前的人,则像水中的倒影,幻彩流离,处处灵动,可是却让人无法捉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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