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的松龄堂依旧灯火通明。老太太本就没睡,披了件棉褙子靠在暖阁的罗汉床上闭目诵经。
韩斌家的进了门,低声道:“回老太太,二门上来人,说是六爷带着阮姑娘和岚哥儿回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老太太倏然张开眼坐直了身子。
韩斌家的笑着道:“老祖宗这下不必担忧了。他们都安然无恙了。”
“哎。”老太太长叹了一声:“如何能不担忧。”
外间门帘被掀起,老太太抬起头,就见阮筠婷和徐承风,一左一右扶着阮筠岚到了里屋。
“岚哥儿怎么了?”
阮筠岚还是很困,身子也有些不听使唤,行礼道:“老祖宗,我今日回来的路上,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困,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在马车上,六表哥与我姐姐也都在。”
徐承风道:“老祖宗,吕文山是给岚哥儿用了**香,迷倒了车夫,掳走了他。才刚他……”
徐承风一五一十,将方才在小苍山上的一切细细说明:“若不是君大人帮忙,怕今日也救不了岚哥儿。”
在听到此事是吕文山主谋时候,老太太眉头已经紧紧皱起,“风哥儿,吕文山现在何在?”
“孙儿已经派人将他以及他的手下送往衙门大牢,也报了官。”
“你……”老太太欲言又止。望着徐承风和低垂螓首的阮筠婷半晌不语,最后叹息了一声,道:“今儿个岚哥儿和婷儿都受惊了,快些回去歇息吧。这件事你们就不要在操心,我来处理便是。”
阮筠婷低头抿唇,若交给老太太,她难免又要考虑到徐家与吕家的关系,对吕文山兴许会手下留情。可是老太太无论如何都是长辈,都是徐家的大家长,她方才出门时已经强行忤逆了她一次,现在若再这等事上再与她争论,怕是日子要难过。到底,她和岚哥儿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因为今次事情因吕文山与她的恩怨而起,不论结果如何,她与吕家的梁子,只会越结越深,他们也就越危险。
“老祖宗也早些安歇。”阮筠婷关切一笑:“今儿个累您担忧了。”
她不反对,老太太很是满意,笑着道:“人老了,觉也不似你们年轻人的多,平日也是睡不了多少的,也算不得什么打扰。只是你们身边跟着的人不得力,往后要换些机灵的,手上也要有些功夫的。”
“是。”
“好了,时候不早,也不要听我在这儿唠叨了,快下去吧。”
“是。”
阮筠婷与阮筠岚、徐承风离开松龄堂,走在深夜通往静思园的箱子中,只觉得阴风阵阵。阮筠婷才刚又是骑马又是上山折腾出点一身汗早已经湿透了中衣,这会子在夜风下又全都干了,冷的她直打抖。
徐承风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阮筠岚,对阮筠婷说:“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将岚哥儿送回去,待会儿让丫头给你熬碗姜汤,你可不要病了才是。”
“我知道了,”阮筠婷虚弱一笑,脸色苍白。红肿的双眼越发显得她我见尤怜。
徐承风看了这样的她,就想起刚才在山顶,她误以为君兰舟丧了命时的样子。看来他的傻妹妹是真的瞧上那个君兰舟了。
只是,君兰舟虽为大梁人,却投在西武国端亲王门下做义子,若要谈婚论嫁,怕老太太必然会觉得此事涉及到两国大事,不会允许的。
看来,他们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
结果果真如徐承风所说,阮筠婷回了静思园,还不等吃下姜汤就已连着打了七八个喷嚏,随后鼻子就囊了。
红豆和赵林木家的担忧的伺候她睡下,到了半夜,她便发起了高烧,还直说胡话,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可看她的样子,必然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想醒又醒不来,极为痛苦。
好容易熬到清晨退了烧,阮筠婷鼻子已是完全不通,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瞧着今儿个是咱们生辰,我让人准备了好几个你爱吃的小菜,怎么偏生病了就连味道都吃不出了。”阮筠岚坐在阮筠婷,眉头紧锁愤恨的骂道:“那些个都是庸医!入了太医院且不知是交了多少的门路银子,竟连着等小病都诊治不好,白白的让你受罪!”
阮筠婷这风寒伴随着发热,连续了四日,这段时间她都是强撑着吃东西,却一点味道都尝不出。
阮筠婷哑着嗓子劝说道:“你慌什么,不过是因为风寒发热,舌头才也不灵了,等着病好了,自然就吃得出味道,你骂太医也没用阿。”
阮筠岚自责的低下头:“若是我再略事些,省心一些,姐姐也不会如此了。”他被绑了,一路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倒也干净,阮筠婷却是清醒着承担一切。他总说他要保护姐姐,曾几何时,这保护者的角色早已换了她来做。
“好了岚哥儿,你不必担忧,过两日我就会完全好起来了。”阮筠婷为了转移阮筠岚的注意力,不让他再继续为了她的事伤怀,从领口拉出羊脂白玉的九龙佩,摘下来递给他道:“老规矩,每年都要瞧一瞧的。”
阮筠岚接过玉佩,专注的看了半晌,似是要用眼神来描摹它的轮廓,最后抿了抿唇,道:“也不知道爹在何处。”
他的话太过伤感,表情也太过忧郁。阮筠婷看了,只觉得阮筠岚无论是不是十五岁,骨子里还是一个缺少父爱,渴望与父亲相认的孩子。
“会找到的。”阮筠婷安慰道。
“是啊。对了,姐。”阮筠岚放下玉佩,突然想起一事。
“什么?”
“六表哥与我说的,那一日最先出来四名黑衣人营救,却并不是六表哥派的人,”阮筠岚凑到阮筠婷跟前,低声道:“那些人是不是你的人?”
“当然不是。”阮筠婷摇头,苦笑道:“这些日我也在想,到底是谁会跟在我身旁保护着,在危机时刻及时出现。”
“难不成是……”阮筠岚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岚哥儿知道?你说说。”
“我也只是猜测。毫无根据的。”阮筠岚想了想道:“这两日,萧先生和兰舟都是每日来看你,瞧着他们的紧张程度完全不低于我。兰舟当日和六表哥在一起,他并不知道那群人会出现,所以,我觉得那些人是萧先生派去保护你的。至于原因嘛,要归咎于你上一次有人抓了你要什么玉佩。”
“你说的有理。”阮筠婷含笑点头,心底里却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正当此刻,婵娟进门来报:“姑娘,裕王爷世子妃到了。这会子已经到了院门口。”
阮筠婷一愣,身上因连烧了几日酸软的很,想要起身,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阮筠岚扶着她下地,门口的蓝色锦缎夹板棉帘已经被掀开,戴雪菲在仆婢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戴雪菲头梳百合髻,戴了成套的芙蓉色头面,头上珠翠环绕,面上妆容精致,身上正红金底子的刺绣芙蓉花对襟圆领棉褙子花团锦簇,显得贵气非凡。视线向下移,却见她双手撑着后腰,细看来,她略微有些发福了。
“参见世子妃。”阮筠婷口中说着,借着阮筠岚的力气好容易站起来,眼前一黑险些摔倒,等稳了稳才行了礼。
期间,戴雪菲一直端坐在阮筠婷对面的玫瑰椅上。受了她的礼,才吩咐身边的丫头:“娇杏,怎的如此没有眼力劲儿,还不去扶阮姑娘起来。我有着身子力不从心,你还让我亲自去扶吗!”
“是。”娇杏闻言,忙诚惶诚恐去扶阮筠婷。
阮筠婷没有漏听戴雪菲的那一句“有着身子”,有些惊讶之余,也很为韩肃高兴。不过,戴雪菲以这种方式来告知她,怕是目的不纯,示威之意明显。看来在戴雪菲的心中,一直都很介意她的存在,只不过从前她与她兄长有婚约在身,她表现的并不明显罢了。
重新上了暖炕,靠着背后深紫色的素面缎子软枕,阮筠婷已是一脑门子的汗。婵娟便轻柔的帮她擦了擦汗。
戴雪菲看着病中的阮筠婷,鸦青长发,雪白的面容,弱不禁风我见尤怜的模样,连她是个女子都忍不住心生怜惜,更不要说爷们。韩肃爱的,大约就是她这副模样吧?还有她的兄长……
“恕我就坐在这里,不便上前了。如今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太医让我要谨慎一些。”戴雪菲低头,目光温柔的抚了抚还未隆起的小腹。
阮筠婷微笑着道:“真是恭喜了。”
“多谢。”戴雪菲展颜一笑,“世子爷对这个孩子也很是期待,每日都要与我讨论孩子的名字,又猜想他是个男娃还是女娃。”
戴雪菲说着话,眼睛一直盯着阮筠婷,等着瞧她的反应。
谁知阮筠婷只是浅笑着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她没有任何酸意,戴雪菲也不好再继续做好个话题,转而道:“听说那吕文山招惹你,将你吓的病了,我听世子爷说了就赶忙来了,你放心,那吕文山现在还羁在大牢里,不怕没有王法管得了她。”
“多谢世子妃。”阮筠婷笑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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