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帆回头,才见身后还有个小姑娘。
皮肤比城里孩子的略黑,但是两只眼睛特明亮,很乖巧的样子。
真漂亮。
小闺女仰头,朝着她笑呢。
而且还伸手:“抱抱。”
李逸帆原来是真疼谷南,她嫁到谷家的时候,谷南才两岁,长嫂如母,当然疼小姑子。但就算再疼,也没有抱过。
她有很严重的洁癖,拒绝跟除丈夫以外的任何人的肢体接触。
“抱抱。”吱吱又说。
在吱吱看来,这个阿姨一身黑黑的,头发高高的像两朵云,眼睛又黑,又深,又大,看起来像一只黑猫似的可爱,就又说:“抱抱。”
李逸帆心里在抗拒,不停的说,黑丫头,丑丫头,脏丫头,我是不会抱你的。
但小姑娘笑的太可爱,李逸帆居然忍不住就把她给抱起来了。
啊,抱起来她才觉得,自己又犯错了。
但是孩子抱着,暖暖的真舒服。
“锅里贴的饼子还没好呢,我给孩子炖了碗蛋,让孩子先吃着。”何妈揭开蜂窝煤炉子上的小锅子,说。
李逸帆说:“何妈,你啥时候炖的鸡蛋羹?给谁炖的,我不吃鸡蛋啊?”
“就一碗,让孩子吃吧。”何妈说。
李逸帆觉得不对劲儿啊,何妈是来春命找茬的,怎么就给人家的孩子炖上鸡蛋糕啦?
赶忙,她就把吱吱给放到了地上,还给何妈眨眼儿呢,那意思当然是,咱们跟邻居就算不是仇人,也不能对苏向晚太好。
何妈也给李逸帆使着眼色呢:孩子乖啊,你瞧多可爱,再敌我矛盾,跟乖巧漂亮的小姑娘没关系吧。
三十八岁了还没孩子的李逸帆,跟从小一直伺候她长大的老妈子,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都不喜欢宋团的家属。
但宋团家的小姑娘,俩人无力抗拒,都想多看一眼。
于是,一碗鸡蛋糕就端过来了。
苏向晚接过来,转身看吱吱跟在自己身后,给她放了个小勺子,就让她坐在厨房里吃了。
“小苏同志,听说没读过书?”跟黑猫似的李县长个头也挺高,因为对方是女同志,竭力的忍着自己的语气,不好太冲。
“是,我只读过两年小学。”苏向晚说。
李逸帆于是又说:“虽然说我们身为干部,政策下来就只有执行,不会去质疑它,但是,我总觉得妇联的工作还是得有学历的人来干才行,你觉得呢?”
打官腔,给压力,让她主动请辞。
这个女干部确实不一般。
苏向晚当然也早有准备:“申纪兰同志也没有学历,自学成材,人家还是山西省的妇联主任,县长,别的岗位就算了,妇联方面,好像没有特别高的学历要求吧?”
全国,似乎只有妇女联合会,对于学历没有太大的要求。
当然,这也是因为第一批的老干部们,都没有学历的原因。
李逸帆一听,差点要跳起来反驳,但是,毕竟她是干部,在宋青山那种算是比较知已的人面前抱怨一下也就算了,在苏向晚面前,可不好去质疑政策,对吧。
想来想去,她很生气,也觉得一个没文化的妇女,无法用任妇联的工作,开动大脑就在想,得想个什么办法,让这个女同志知难而退呢?
“那这样吧,明天正好有件案子,你先去处理一下。”李逸帆说:“咱县城有个老太太,给养子虐待的厉害,应该还涉及到家暴,现在她的养子强烈要求脱离母子关系,但老太太不肯,想继续跟养子一起生活,这事虽然小,但引起的影响很不好,你去解决一下这件事情,解决好了,咱们再商量妇联副主任的事情,你看呢?”
老无所依,是很多失去亲生子女的老人晚景时,最凄凉的事儿了。
年青的时候抱养上一个,跟亲生的一样辛苦养大,但是,毕竟养的不如亲的,等到老来,养子不想要老人了,一脚踢开,不说自己心理上没啥负担,就现在来说,很多情况下,政府也没办法。
毕竟县城又没有养老院一说,而且财政那么紧,一个老太太,你每月派她点儿生活费还好说,真说养,让谁养?
苏向晚一听,就知道这小小的案子,是李逸帆深思熟虑以后派给她的。
因为,这种家务琐事,烂事,几乎就没有人能处理好。
不过,苏向晚还是特爽快的答应下来了:“这样吧,明天我到单位上一报道,就去处理这件事情,我保证处理的让县长满意就是了。”
李逸帆可以说是心理上思想斗争了很久,给何妈一直拿眼色逼着,才开口:“关于谷南的日记本……”
何妈一听,小心肝都攥起来了。
毕竟谷南可是她的小宝贝,在她这儿,就跟吱吱一样疼爱着长大的,在海西受了那么久的苦,因为一本日记本就回不来,老太太是真着急啊。
李逸帆大手一挥:“咱们先不说工作了,小苏同志,你就卖我个面子,你想要什么,只要我们家能办到的,我们都帮你办到,但那本笔记本必须还给我们。”
何妈两只膝盖颤危危的,这是准备苏向晚要不答应,自己都要跪下了。
要她跪下苏向晚还不答应,何妈就要跳起来打人了。
总之,何妈在此刻,为了自家的小南南,是真的不知道拿什么奉献给苏向晚,或者说,不知道该拿苏向晚怎么办才好。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苏向晚答的太轻巧,把李逸帆和何妈俩都给惊呆了。
俩人的嘴巴都大张着呢。
苏向晚转身回到自己家,本来谷南那本日记本就在炕上放着呢,她直接拿到隔壁,仔仔细细的用手绢擦了一遍,就交给李逸帆了。
“里面有很多东西估计全是胡言乱语,但我什么都不说,县长,您自己慢慢看,慢慢想吧,怎么样?”
李逸帆显然特别激动,一把抓过笔记本来,翻了两翻却是真的怒了:“小苏同志,这压根就不是我家南南的笔迹。”
谷南和苏小南的笔迹,字体,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一把就把日记本拍在桌子上了:“你这也太过份了,你拿一本别人写的日记本栽赃我家南南,居然还想在妇联当干部?”
“笔记和原来的谷南不一样,但是,和从海西给你写信的那个谷南的,肯定是一模一样的。你暂且不要提笔迹的事情,好好读读里面的东西吧。”苏向晚抱起了吱吱,一脸的不高兴:“还有,县长,你不觉得你这样冲动,要吓到孩子?”
李逸帆深吸一口气,毕竟她是个冷静而又理智的人,一看人家小姑娘撇着嘴呢,赶忙笑了一下。
她一笑,吱吱更觉得好玩了,小脏手就要来碰李逸帆的衣服。
李逸帆立刻以目光表示自己的厌恶:不许碰,你这个丑丫头。
她以为自己这么凶,吱吱会害怕呢,没想到小丫头还是在笑。
李逸帆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手绢就把小丫头的脏手给擦干净了。
擦完之后,看着自己的脏手帕,李逸帆又觉得,自己太没原则了。
不行,从今以后,她都不能再看见这个小丫头。
苏向晚看锅里老太太蒸的杂面窝窝全出锅了,自己率先端起一盘,就端到厅屋里去了。
县长家的厅屋里,这时候陆陆续续的,武装部长,还有两个副县长都进来了。
其实也不是特别好的菜,五花肉、辣椒和蒜苔炒了一大盘,再加上一大盘的贴饼子,还有几个凉菜,就是一桌子饭了。
不过,就这顿饭里的五花肉,至少得有半斤,而现在宋青山他们的肉票补贴,一个月也就只有五斤。
几个孩子吃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而李逸帆呢,颤抖着打开日记本,正在看里面谷南对于自己的形容:要说李逸帆那个女人,叫她老巫婆或者,狼外婆会更加贴切吧。
她啪一把合上日记本,啊的尖叫一声,把正在大口吃着贴饼子的李承泽给吓的,手里的饼子都啪一声掉了。
他瑟瑟发抖着就凑到了苏向晚身边:“我就说嘛,那个县长是会吃小孩子的。”
李逸帆最恨的,就是别人说自己吃孩子的传言,恨恨瞪了李承泽一眼,合上日记本,转身就出去了。
气的啊,她进了卧室,对着镜子就开始搞卫生,把自己的桌子擦了至少八遍,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接着看那本日记。
但再打开,还是气的把门摔了又摔。
李承泽不停的给苏向晚使眼色呢:听见了吧?她肯定在想着,怎么吃我们。
苏向晚早在抢日记的那天,就已大获全胜。
苏小南当然也只是她过去的敌人,她完全把苏小南抛到了脑后。
现在想的,是明天第一天上任,要怎么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宋青山发挥了他做为一名军人的战斗力,整整吃了三个杂面贴饼,凑过头来说:“怎么,你真把那本日记本给县长了?里面究竟写的啥,能不能给我透个底儿?”
苏向晚故意卖了个关子,半天才说:“反正没好话,尤其把她大嫂给嘲讽的厉害,你放心吧,她肯定得在海西好好儿的,艰苦奋斗上几年。”
宋青山的眼神里对于妻子写满了恐惧和敬畏:她得狠到什么程度,才能对于自己的妹妹这么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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