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团躺在上铺,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要爆起,但是只要他一动,韩明立刻就会说:“为了表示感谢谷东,这一路啊,小苏同志都由我来照顾,怎么样?”
好吧,宋团又躺回去了。
那个渡边先生不知道这几个人昨夜熬了一晚上,犹还在表答她自己的不满,而且就因为宋团是个军人,她就非得抓住宋团了批:“上铺的那位先生,你的体味好大呀。”
宋青山坐了起来,头顶着车顶呢,军人嘛,瘦瘦高高,在这上铺简直是委屈了他。
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的说:“女同志,我上车前才洗过澡,体味应该不重吧?”
“已经很重了,你怎么就不学学这位韩明同志,他身上就没有体味。”
岂止没有体味,韩明身上还有香水味儿呢,娘娘腔似的,宋团一看就鄙视,但是没办法,因为韩明对于渡边的尊重,也因为她确实值得尊重,宋青山索性下了床,就站到列车靠门处去眯眼儿了。
苏向晚在睡觉,韩明还在弄他的帘子,而那个渡边先生呢,也躺在床上,慢悠悠的在看书呢。
苏向晚没眯眼睛,从高处往下看,就发现她看的是一本关于《敦煌伎乐天》的中文版,大概认字吃力,戴着眼睛,她在特别特别仔细的看。
那不韩明非得要给她拴个帘子,在她眼前聒噪来聒躁去的,一直不肯走嘛。
苏向晚忍了又忍,忍了半天,突然说:“韩书记,你是不是特想这个日本女人能留下来?”
“当然啊,你没有读过书,不知道敦煌的意义。”韩明一本正经的说。
苏向晚心说啊呸,是个中国人都知道敦煌的意义。不过,这些大道理她不讲,她轻声说:“你不要弄帘子了,下去好好睡觉,这个女人啊,我帮你留下来。”
韩明转身,就准备往下躺了。
“外面睡着去,我家宋团都在走廊里睡,你凭啥睡床?”苏向晚说。
这个韩明比他弟韩江聪明得多,当然,特别擅于察颜观色,情商那叫一个高,但是苏向晚不愿意受他的殷勤啊,这一路上,要她真一路给韩明像那太监似的服侍下去,她都该要被他的糖衣炮弹给腐蚀了。
当然,韩明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虽然说处处在抢宋团的风头,但在苏向晚这儿,却是绝不忤逆。
三天的火车,只要渡边嫌弃,不肯要宋团一起睡,苏向晚就把韩明也给赶出去,这下倒好,六张床铺,除了陪伴渡边的工作人员,苏向晚独享三张床,可不潇洒。
而渡边先生的不满,其实一直在累积呢。
几个孩子对于她这个日本人的仇视,让她觉得他们很无知,同时又让她觉得心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国家的人会把孩子培养的,让他们那么仇视另一个民族。
再一方面,敦煌的古迹,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那种毁灭,对于世界都是令人痛惜的,可是她的工作迟迟得不到开展,就跟要扔下自己的孩子然后远走似的,她的心里其实也很难受。
这时候,晚上对着几个孩子,白天对面又没别人,就苏向晚一个,当然,她把自己的不满,也就有意无意的,要分摊一点儿给苏向晚。
“你的女儿看起来很乖巧,但我觉得,当兵并不适合她,她更适合去跳舞,肢体太漂亮了,长像又那么的古典。”渡边说。
苏向晚躺在上铺,在看渡边的《机器猫》:“我更愿意她长大以后在大学里当个老师啊,或者是在某个银行上个班,比当兵好多了,至于跳舞唱歌,她想都甭想。”
“你们这一代人,等于是被洗掉骨髓了,做为一个有着五千年灿烂文明的,历史古国的人民,对于自己的文化,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传承的意识,而且还在鄙视它,我只能说,你们不懂得思考,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因为如果你去思考,你会为此而无比痛苦。”渡边又说。
韩明赶忙解释:“她读的书确实不多,所以不懂得这个。”
宋团忍不住了:“我们不是不懂得保护我们的文化遗产,但是现在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先吃饱肚子。”
“这是个野蛮的军人,我不想跟他说话。”渡边先生说。
宋团脾气不算暴的人,受不了这个渡边,站起来,转身走了。
韩明还在那儿劝呢:“求您了,不论怎么艰苦,请您回去探完亲之后再回来,好吗?”
渡边索性连他的话都懒得回了,抱着书,躺在卧铺,只是闭目养神。
当然,苏向晚所谓的,自己能把渡边留下来的办法,韩明并不相信。
不过,做为秦州市的一把手,死马当活马医,而苏向晚提的要求呢,又不算特别苛刻,或者说难以满足,所以,韩明在不停的劝渡边的同时,也按照苏向晚想的办法,正在积极努力的配合着她呢。
转眼就到北京了。
北京啊,一出火车站就是一股油烟味儿,就连味道都跟秦州不一样。
“哇,这么多的火车,这么多的人。”驴蛋眼睛都花了,而且,他不是出门都得带根棍嘛,立刻就有大妈上前,指着他的棍:“这东西,给我扔垃圾桶去,哪来的野孩子,居然扛根棍子?”
好吧,谷东的棍子也扔了。
从火车站出来,是一条长长的巷道,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个个的,大包小包的,全往外挤着。
这时候,突然空中响起音乐来。
驴蛋和狗蛋几个乡里人进城,没听说过地下通道里还能响音乐的,而且音乐听起来不是平常那种慷慨激昂的,缓慢,悠沉,听起来像敲钟似的。
“听听,这儿还有音乐呐。”驴蛋捣着狗蛋说。
谷东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张了老大:“哥哥诶,快看我姐姐,她简直美的要上天啦?”
人潮之中,吱吱本来是披着个苏向晚的纱巾的,突然就舒开了自己的双臂,伴随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音乐,突然一个踢脚,再一个旋身,一只脚高高竖起,弯腰一搂,要真正懂得人才能明白,这个在《敦煌伎乐》中,叫做反弹琵琶。
谷东的口水一直在往下流,嘴巴张的比狗还大:“我姐可真美。”
人家宋南溪可不止是美一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昂着头,踏着鼓点,继续旁若无人的往前走着,边走边跳。
现在才是76年,距离《丝路花雨》的横空问世还有3年,这种舞蹈,只存在于那些真正懂得敦煌艺术传承的,艺术家们的笔下,要说吱吱能跳,那还是因为李逸帆给她找的老师好的原因。
渐渐的,通道里的人自愿分散成了两排,看着这个梳着两根辫子,披着纱巾的小姑娘旁若无人的舞蹈。
且不说别人,渡边先生随在后面,看着宋南溪的一步一调,仿如壁画上的伎人们的灵魂在现,她舞的那么优美,那么动人,一步步的,全踏在她的心坎上啊。
不过,最最惊讶的,要属在火车站里东躲西藏了一天,只为逃避卸煤,然后等着见家人的李承泽。
这会儿,他正站在高处,眼巴巴的瞅着,看宋团全家在哪儿呢。
“嘿嘿,承泽,快看,那儿有一特漂亮的小姑娘,多大的胆子啊,在通道里跳舞,不过跳的可真美啊。”沈星火捅着李承泽说。
李承泽的小姑娘啊,曾经离别的时候,唱着《九九艳阳天》的小姑娘,和着编钟编成的敦煌乐曲《长沙女引》正在旁若无人的跳着。
李承泽直接从二楼,就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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