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庄叔颐半点也没有觉得寂寞。她知道他在便好了,说不说话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俩一个是话唠子,另一个几近是哑巴,大抵是天生的一对。
“阿年,我不明白,西洋的景确实不错,可是那又如何比得上我们有几千年的沉淀下来的精华呢?叫他们做了糟粕,丢弃在泥地里,还要踩上几脚才甘愿。”庄叔颐说起话来,从没有个完。
“恩。”也就扬波受得了她。
“这茶不错。这点心是生禄斋的?”嘴里塞了吃的东西,她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怨不得人家说她是小孩子。
可她也确不是个孩子了,过完了这一年的冬,她便是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在早前该是嫁人成婚。但如今是民国了,她又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便是留到十八九岁再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还显得亲热又珍重。
然而少女怀春,又与那年纪有何干系呢?
“榴榴,想什么呢?”陆欆翊这一出声,倒叫庄叔颐吓了一跳。
“什么呀?难道我就不能发呆吗?非要想些什么。”庄叔颐面不改色地撒谎。
“我也没说你想什么,你急着辩白做什么?”陆欆翊倒是起了疑心。“况且刚刚吃饭的时候,你便有些心不在焉的。这可不像你。”
庄叔颐毫无半点犹豫地接了下去。“还不是李婶,说好今天要吃带鱼的,居然没有。真是叫我伤心。”
“就为这个啊。”陆欆翊几乎是笑得停不下来。“大舅父真是饿着你了吗?逃难来的丫头怎地投身到了这富贵人家,依然吃不饱?”
“你便笑话我吧。民以食为天。我便是爱吃吃喝喝,又有什么不妥嘛。”庄叔颐半点不觉得难为情。
她说话做事都坦荡极了,像是天地一般,便是赤裸于世也觉得有任何难为情的。然而便是天地,腹中也是会隐藏些什么,与他人无关的东西。
这是一夜明月。似是快到了中秋的关系,越发地圆润起来,叫人心生欢喜。可是这明月也易得勾出人的相思来。
月色与暗夜融合的浑浊,映在朱红的栏杆上,映在那双看得通透的乌黑的眼眸子里。这一厢月色,真是极美,却也太凉了。
庄叔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由不得她不叹气。阿娘说,说谎会下地狱。她虽不信这些个怪力乱神的东西,却也觉得害怕。但是她不能不撒谎。
若是她说真心话,那个人便会吓得落荒而逃了吧。
庄叔颐低下头,明亮的湖面倒映出一张稚嫩的脸,一张不怎么好看的脸。
肤色黯淡没有光彩,双眸虽明亮有神却并不深邃,嘴唇厚实且色深,若没有这女子式样的发,看起来便是妥妥的男孩子,既不妩媚也不娇柔。
“真是丑陋。”她厌恶至极地丢下一粒碎石子,搅乱了一湖绿水。
母亲是个美人,姐姐也是美人,然而只有她看起来竟不像一家子出来的。莫不是阿娘心善,在路边捡回了哪家的弃婴,才养得她吧。
这样的模样,又会有谁心生爱慕呢?大抵是没有的。更何况是那个人呢?
他若是爱荣华富贵,大抵还是愿意爱她的,爱她的身世,爱她的钱财,爱她能带来一切。却独独不会爱她本身。
可爱情便是愚蠢,便是偏执,便是梦境,怎也不肯敷衍自己一二。他若不爱她,她是绝不肯接受次一等的爱意。
更何况那个人什么也不爱,更别提荣华富贵这等腐朽不堪的东西。便更没有可能爱她了。然而只是想着这一点,心口便像是被人剜了去一块似的疼。
凡世有八苦,大抵这便是求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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