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本来是跟他父亲一同来我们这里经商,但是没想到船上藏着海盗,一船的人都死了,她和些女孩幼童被留下来跑腿打杂。后来她们用砒霜毒死了海盗,分了财物四散逃了。”
扬波愣住了,在他看来那是一个温柔活泼的外国姑娘,除却穿着并不新潮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妥,完全不像是遭了大难的模样。“她……没想过回去吗?”
庄叔颐转过头和那女孩子说了几句,转头来回答道。
“想,她说做梦都想。但是回不去了。她的家里爆发了战事,她不知道谁和谁在打战。但是她阿爹说如果不走,就会死。但是没想到……”
还是死了。
庄叔颐收了笑脸,愣愣地望着天,一时失去了言语。
失去国家的人,大抵就是失去了性命的尸骨。在尘世走着,还以为自己活着,然而猛然想起国家两字,大抵便会摔落于忘川河下了吧。
接着的那一声叹息,也不知是谁的。
“我拿来了,我拿来了。”陆欆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一叠纸钞递给了那女孩,捧了圣母像,这才有功夫与庄叔颐解释。“这圣母像做功精巧,看似是大家所出。我老师正巧喜欢收藏这些东西。”
“那也没有这么贵的道理……算了,阿年,我们把今天买的东西留给她吧。”庄叔颐知道得了这一笔钱财,这姑娘并不会缺东西,况且她是个外国人,也不会有人为难她。
但是庄叔颐的心里却十分的难过。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从那姑娘的微笑里传染到了什么能令她伤心欲绝的东西。
“好。”陆欆翊还在摸不清头脑,但是扬波半句也没有问,默默地点头,将东西放下,推着庄叔颐的轮椅便走了。
国家究竟是什么?
庄叔颐第一次意识到,这是多么沉重的词语。
“阿年,国家是什么?小时候,阿爷说大清亡了,我们都是亡国奴。可是后来,阿爹说大清是大清,我们是民国的人。但是阿爹喜欢大清,更胜过民国。我知道。”
庄叔颐依着栏杆,遥望着远方的银杏林。秋风带着夜露的微凉,拂过她紧皱的眉宇。
“阿年,国家究竟是什么呢?大清是什么?民国是什么?若是民国亡了,我是否又要做亡国奴呢?可是现在台湾和澎湖列岛被日本人抢去了,香港和九龙被英国人吞进肚子了,黑龙江以北还是苏俄的兜里的,北京、上海……哪里都是他们的租界。”
“这民国,还是我们中国人的民国吗?有时候我在想,民国真的是存在的吗?还是我们自欺欺人的一个梦呢?”
庄叔颐托着下巴,叹息。
扬波面上没有半点的情绪,伸出的手抚平她的动作却温柔胜过这秋风。“你的问题太多了。是不是亡国奴又有什么要紧的。你活在这一方天地,一如既往地自由便好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答我呢?”庄叔颐笑了起来,只是有些惨白。“不要紧吗?大抵是吧。活着与死去,大抵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怎么会不同呢?”扬波轻蹙眉宇。“活着,你能吃喝玩乐;死了,便只能躺在那冰冷的地底,什么也做不了。”
“阿年,你真是傻瓜。死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吧。不过,西方的上帝和佛祖都说,死后会有另一个世界。古人也说死后会有阎罗审判。若真是这样,不是和活着没有区别吗?”
庄叔颐说着,不知怎地便想到了别处。
“说到这个,我看到过埃及的《来世之书》。他们的地狱也不同,评判生者的是一个狗头人,我想想,叫阿努比斯神。可有趣了,他的天秤上一边放羽毛,好像叫真理之羽……”
庄叔颐的思绪向来是停不了片刻的,前一刻在想的东西,下一刻便抛到脑后去。这一次也不例外,哪怕是如此沉重的话题,也无法在她那流水般的思绪里坚持多久。
然而哪怕是涛涛的永宁江,也会留存下不会被毁去的闪着光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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