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液刺痛庄叔颐的眼睛。
她的晕血症确实好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曾经深深困扰她的恐惧被这愤怒一冲刷,便好得全无踪影。但是她确实仍然会感到疼痛,心间的绞痛感,大抵还要过上一些时日才能好全吧。
庄叔颐想要硬着心肠驱赶他。那孩子看起来也根本不想接受庄叔颐的馈赠。仇视的双方根本不可能有化解的可能。
如果这不是那个庄叔颐的话。那个被扬波叫做“无可救药的傻瓜”的庄叔颐。
“过来。”庄叔颐用日语喊他。“我叫你过来。”
“不,我不过去。”那孩子警惕地望着庄叔颐,捂着头上的伤口便想要离开。不管是谁都一定会这样做的。毕竟对面的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庄叔颐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还想杀人呢。如果真是傻子便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犹豫,那么多的顾虑。
她只是想要弥补自己伤害他的过错,仅此而已。
庄叔颐替他额头上的伤口上药,忍不住像对待从前的元哥儿一般温柔起来,还怕他疼痛,小心地吹了吹。“不怕,不怕,痛痛飞走了……你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庄叔颐的温柔叫他不由地融化了强硬的态度。与其说是强硬的态度,不如说是流浪者最后的保护伞。这些日子,他过得提心吊胆。不管是谁都不曾与他如此温柔地说过话了。
是以庄叔颐的特别,那尖锐表面下的柔软暴露出来的时候,叫天生便柔软想要依靠的孩子产生了依赖感。“你真的不是吗?你明明说着我们的话,不是吗?”
大抵是天生对孩子没办法。即使知道自己应该要憎恨对方,但仍然忍不住将声音放低了。庄叔颐装作凶悍的模样,可是语气却连一个孩子也骗不过。“我不是。你快走吧。”
“咕噜。”那孩子已经饿了好几天,甚至整整有一个月没有吃饱饭了,肚子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也是不可避免的。他捂着肚子,艰难地吸了吸鼻涕,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就走。”
一个孩子,别管他是什么国籍的,什么身份的,站在庄叔颐面前的,现如今只是个哭鼻子的孩子。庄叔颐还能怎么办呢。
“先吃点东西再走吧。”庄叔颐的狠心,正如扬波所预料的那般,并不比一块豆腐强硬多少。不过是几滴眼泪便叫她那酝酿了许多日子的愤恨和怨怒缴械投降了。
她确实憎恨那些分裂她祖国的侵略者。但是,不是眼前的这个孩子。
“你不要再那样叫我。我有名字。”庄叔颐用国语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三遍。“我叫庄叔颐。你如果不会发音,就叫我姐姐吧。”
那孩子也许不甘,也许愤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不再喊她那屈辱的称呼,当然也不肯喊她姐姐。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光了扬波拿出来的所有东西。
庄叔颐努力地想压制自己的心情,在看他吃完之后,说道。“现在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那孩子抱着沉重的包袱,脸上的表情却不如刚来时僵硬了。大抵是他看破了庄叔颐那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完全没办法对她升起害怕的心来。
“快走吧。要小心车子。不要走夜路。不管说什么话,都不要相信别人。哪怕是你认识的人。这个时代,是吃人的。”庄叔颐用凶恶的嘴脸说着劝诫的话语。
她没办法忽视他。但是确实也没办法收留他。不管他愿不愿意,自从民国二十年那一日起,这个国家就不再欢迎他了。
那个孩子愣愣地望着庄叔颐,抱紧了那个庄叔颐准备的包袱,喊道。“谢谢你,姐姐!”
然后转身跑了。
这一回,轮到庄叔颐愣在那里了。
孩子,终究还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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