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潋陌的手生得极是好看,温润修长,骨节清晰,较之女子多了几分坚毅,较之男子又少了几分粗砺。这双手在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但在端着酒杯的时候,又像是这天底下最风流最多情的浊世佳公子,前一刻还杀意四起的眼眸,此时又忽然露出轻柔的笑意。他晃着酒杯,微弯的桃花眼似勾魂摄魄一般望向沈昀:“沈兄这会有兴趣陪我饮酒了?”
沈昀从来没有这般拿一个人无奈过,他的喜或怒,比六月的天气还要多变。那粉衣姑娘站在桌旁大气都不敢出,早已没了先前顾盼生辉的模样。沈昀叹道:“苏公子方才说了,沈昀乃是好酒之人,如此美酒,焉有辜负之礼?”他举杯敬向苏潋陌,仰头痛快地喝干。
苏潋陌眼中笑意更深:“那这该滚的人是否也应该识相些?”他笑得那样好看,便是阳春三月初绽的桃花,也不及他眼中荡漾的那抹风情。他的语气也很普通,就像大清早跟熟人打招呼一样,可却让粉衣姑娘浑身凉了个透彻,连拿酒壶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该滚的人,自然就是她。
沈昀心有不忍,掏出身上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在下喝酒喜欢自斟自酌,这里便不劳烦姑娘了。”
粉衣姑娘哪里还有脸面呆下去,匆匆将酒壶放在桌上,曲膝行礼道:“那我先告辞了,两位公子慢用。”在经过沈昀身旁时,还不忘将那块银子迅速拂进掌心,连眼皮都不敢抬,开门走了出去。
苏潋陌摇头啧啧叹气:“沈兄待人可真是好啊。”
沈昀举杯道:“在下付不起酒钱,总还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苏潋陌端着杯子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沈昀背后:“沈兄能做的事,又岂止那一块银子。”
沈昀闻到他身上似麝非麝的香气,与甘冽的酒香混杂在一起,神秘中似乎又带了些许慵懒,就像身后这个人一样难以捉摸。沈昀并不回头去看他,只道:“我所做的事,尚在情理之中,而苏公子所做的事,却已经在伦常之外。”
苏潋陌俯身向他靠过去,低声问:“那沈兄且说一说,何为情理,又为何伦常?”
他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却清晰喷在沈昀的耳畔,像一片羽毛,在沈昀心头轻轻划过。沈昀依旧没有动,他的神情就跟桌上的酒一样,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情理在于事,伦常位于心,苏公子神出鬼没,诡谲飘忽,又岂是在下所能捉摸的。”
苏潋陌赞同地点着头,一脸颇为受用的表情:“原来沈兄这般了解我,苏某当敬你一杯,请。”那手从沈昀肩膀上斜斜伸了过来,盛满美酒的玉瓷杯凑向他唇边,沈昀下意识往后退,背部却撞上了身后的人,充满蛊惑笑意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怎么,沈兄不愿意吗?”
对于喝酒,沈昀从来没有不愿意的时候,他乐于品尝名满天下的珍品佳酿,也喝得下路边小酒肆里十文钱一坛的劣酒。他不挑剔酒具,更不会挑剔对饮之人,事实上,只要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共饮三杯,他都能将对方视为良友,然而面前这杯酒,头一次让他有了难以下噎的感觉。
酒是美酒,端杯的人也有一双他所见过的最好看的手,就算这只手端得是鸠毒,似乎都难以令人拒绝,可这只手的主人,却比酒香更飘忽,更鸠毒更致命。
苏潋陌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沈兄确实不愿意。”
沈昀渐渐笑了,他的神情忽然看起来没有一点不情愿的样子,低眉过去就着苏潋陌的手一口将酒饮干,空荡荡的玉瓷杯仍在眼前,他侧目问道:“苏公子现在可满意了?”
两个相距不过咫尺,苏潋陌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明明似皎月清晖一般的容颜,却在那双桃花眼的衬托下生出几分妖冶邪气,他勾着唇角,低笑说道:“我对沈兄,可从来没有不满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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