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岩没有犹豫,他选择了后者,而应对的措施是抢在端木夫人和委托律师之前取回那件书面证明。
这无疑又是一步险棋。
好在高岩曾以朋友的身份与端木康治做过几笔医疗器械方面的生意,这无疑是出入端木家最好的借口。除此以外,高岩相信那个浪艳的端木夫人对自己的印象还不错,这无疑又是一张很好打的牌。
所以,高岩对来到长春取回那封证明信,还是颇有信心的。
高岩洗完澡,换上一身整洁的衣服,准备去伪尚书府次大臣官邸去见端木夫人。因为担心那份证明已经出现问题,所以他的心由忐忑变为恐惧。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岩转身拿起电话,向接线小姐说出自己想要的号码:25647。
“这是尚书府次大臣端木家,你找谁?”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高岩声调平和地说:“端木夫人,是我,高岩光政医生……我非常吃惊地获悉,端木先生不幸去世了,但愿这不是真的。我很惦记您,如有可能,我想今晚到府上拜访您。”
端木夫人在电话里嗲声嗲气地说道:“噢!高岩君,你太关心我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晚上你可一定来哟,9点怎么样?”
高岩说:“好吧,那就9点。”
电话挂断后,高岩长出一口气。看样子一切还好。
9点钟,高岩准时敲开了端木家的门,迎接他的是端木夫人夸张的热情和端木延江冷冷的目光。这女人虽然披着黑色薄纱的丧服,但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芒,几乎看不到丝毫的丧夫之痛。为了讨好这位可恶的端木延江,高岩很礼貌地向他伸出手说:“你好,延江,我专程来吊唁你的亡父。”端木延江仍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一双不大的眼睛在近视镜片后闪着狐疑的光。端木夫人为了解除尴尬,对儿子说:“延江,你去睡吧。”“不,他不走,我就不去睡。”端木延江拧着身子说。端木夫人笑着走近儿子,一面亲吻着他的脸颊,一面用命令的口气说:“听妈妈的话,向光政叔叔道声晚安,然后快去睡觉。”端木延江一听,直勾勾盯着高岩,一句话没说走出客厅。端木夫人转过身来对高岩莞尔一笑说:“他还不知道如何去讨人喜欢。”
不知为什么,高岩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还是很有魅力的。当然,她的暗示一目了然,那就是:我现在很孤独,但我很漂亮。
接下来,端木夫人很热情地为高岩准备了夜宵。不得已,高岩只好礼貌地用一些。喝过几杯酒后的端木夫人两眼含情脉脉,情不自禁地把手摁在高岩的右手上。在她看来,高岩深夜造访,显然不是为了吊唁朋友之灵,分明是冲着她的姿色来的,所以她既兴奋又大胆。高岩不想简单地抽回自己的右手,因为那会伤了这女人的心。猛然间看到这女人手上戴着一枚祖母绿戒指,于是他抽出右手,指着那枚戒指说:“噢,好漂亮的戒指,谁送给你的?”端木夫人故意表现出神秘之色,欲言又止,最后才勉强地说:“请让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说完,她的脸红了。
高岩点点头,表示尊重她的隐私。但他心里明白,这分明是故弄玄虚的手段,以向别人暗示,追求她的人还不少呢。高岩也只好装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
夜深了,高岩站起装出告辞的样子说:“夫人,我这次打算在新京逗留三五日,以后还会来看你们的。如有事要我效劳,我一定尽力。”
“你……”端木夫人看一眼高岩,不好过分挽留。她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高岩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漫不经心地问:“没有人整理端木先生的文书证件之类的遗物吗?”
端木夫人说:“先生的律师过两天会来。”
高岩皱了一下眉头:“哦,可是……”
端木夫人说:“有什么不妥吗?”
高岩摇摇头说:“不,没什么不妥,只是有一件棘手的事……端木先生和我曾做过几笔生意,关于医疗器械方面的。”
“这我听说过。”端木夫人说。
高岩故作严肃状,说:“问题是……其中一笔生意是当局所明令禁止的,一旦被别人发现,对你们……对我都不好。我想……能不能在律师来到之前把一些可能惹出麻烦的遗物妥善处理好,你看……行吗?”
“好哇好哇,明天我就领你到他的书房检查他的遗物。我可不希望因为你们的生意被宪兵队传讯。”端木夫人很急躁地说。
“那好,我一定处理好这件事。”说完,高岩转身走出端木的家。
走出很远,他还看见端木夫人站在门口向外望着。他苦笑一下,心里轻松多了。
12
为了削弱关东军的战斗力,组织上命令抗联游击队要对关东军的重要设施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打击,目标首先选定黑林镇的敌人军火库。
高铁林指着身着伪警制服的人对大家说:“这是我们内线老林,他为我们带来一张图,详尽地标明了关东军警备队是怎样分布的。他们在什么地方宿营,机关枪架在什么地方,还有今晚的口令是什么。战斗的具体部署是我与马连长各带一队,攻击正面和侧面,姚指导员负责接应。军火库炸掉后,就立即撤出战斗,不要恋战,因为敌人的兵力数倍于我们。明白吗?”
马震海和姚长青答道:“明白!”
部队首先驻扎在一个叫祥福婶的老大娘家里,高铁林说这家人非常可靠。祥福婶三个儿子都参加了抗联,两个战死,一个去了苏联。全家12口人,连老伴在内,有9口被关东军杀死。现在家里就剩下祥福婶和孙子大宝两个人。祥福婶多次想把大宝送到抗联来,俺都没有答应,俺再也不能把她身边唯一的孙子抢走哇!
祥福婶家挤满了游击队员,祥福婶的孙子在他们中间窜来窜去,羡慕地摸着他们身上的武器。
“哟哟,真是周司令的抗联回来了,真是周司令的抗联回来了。”祥福婶一边不住地叨叨着,高兴得直流眼泪,一边给抗联战士烧水泡茶找吃的。还端出多年珍藏的泡酒,捧到抗联战士的面前。抗联战士深感却之不恭,每人只喝了一小口,一坛酒就光了。祥福婶又连连说可惜,可惜这酒太少了。
“够了祥福婶,这一口酒足以壮我们军威了。出发——”高铁林大喝一声,游击队员趁着夜色向黑林镇进发。
大召威弘和大召平川所在的那支部队恰恰守备在这里。此时,士兵们正躺在床上酣睡。
突然,营房外军火库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大召威弘被枪声惊醒,忽地坐起来大喊一声:“抗联打来了!”
大召平川也惊得抬起了头,说:“怎么会呢?共产党的抗联都躲在山里边。”
这时,外边响起了紧急警报声。士兵们披上衣服冲向枪架,拎起枪就往外跑。到外边一看,火光冲天,爆炸声连成一片,军火库已被炸毁了。守备队员在火光中乱窜,根本没有阵法。抗联战士躲在暗处开枪射击,日本士兵们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对手,就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士兵长武川惠吉带领大召威弘与大召平川退守在一个坚固的仓库里,并命令大召威弘带几个人到天棚上开枪射击。不一会儿工夫,这几挺机关枪便从高处的窗口一齐往外开火,火力异常凶猛,使马震海率领的游击战士倒下了许多。抗联的进攻一时受阻。
这时,高铁林跑过来,大声说:“震海不要恋战,军火库已经炸毁,马上组织队伍撤退,敌人的援军很快就到了!”
已经杀红眼的马震海哪肯罢手,竟端着机关枪向仓库冲去。这时钢蛋跑过来,向高铁林报告说:“政委,鬼子的援兵已经到了!”
“该死!”高铁林看着冲向仓库的马震海对姚长青说:“你带几个人在这里接应马连长,我去阻击鬼子的增援部队,天亮前东江边会合!”说完,他带领一部分人冲了出去。
已经冲到仓库前的马震海放下机关枪,从背包里掏出仅剩下的两颗手榴弹,拉开弹弦顺着窗缝就扔进仓库。
仓库里发出两声巨响,随后是日本士兵声嘶力竭的号叫。
正当马震海砸着拳头惋惜没有手榴弹时,一双手伸过来,递给他两颗手榴弹。马震海扭头一看,满脸灰渍的钢蛋露出一口白牙正冲自己笑呢。然后又打开地上的背包,露出里面的十几颗手榴弹,马震海也笑了,露出的也是满口白牙。
随即,两颗手榴弹又在仓库里炸响。仓库的木楼梯被炸塌,大召威弘等人从棚顶上摔了下来。
“卧倒!快卧倒!”刚摔在地上的大召威弘看见一颗手榴弹正在武川惠吉和大召平川之间燃烧,他发疯般喊着。大召平川等人根本听不见。大召威弘心一急,冲过去一把将武川和大召平川推开,随之手榴弹也响了。大召威弘倒在了血泊中。
“大哥!大哥——”大召平川发疯地扑过去。但他首先看到的是大哥的半只手臂血淋淋地掉在地上。大召威弘已奄奄一息。
“哥,哥呀!你不能死呀——”大召平川跪在哥哥的身边大呼小叫。
惊魂未定的武川惠吉向大召平川提醒道:“止住流血!把他那条被炸飞的手臂捡起来收好!”
大召平川撕开自己的衣服,堵住了哥哥的流血,又包好了那半截手臂,幻想着战地医院的医生能把它接上。
武川惠吉命令道:“这里守不住了!快,撤到外边的小树林里。”
大召平川一听,背起哥哥就往外跑,同时不忘拿着自己的武器,竟然跑得比谁都快。他不想让哥哥离开自己,只想救活他。困兽犹斗,他们很快冲出仓库,逃进小树林。
关东军的援兵很快就到了,而且人数众多,至少有一个大队的鬼子冲破阻截涌向仓库。姚长青等人只好转头去对付增援的日军,一场激战开始了。
汗水和泪水顺着大召平川的面颊往下流,他终于跑不动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长时间,他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身边浑身是血的哥哥,他叫道:“哥……哥……你还活着吗?”
大召威弘一动不动。
“哥,哥呀!你可不能死呀!妈和爸还等着你回去呢。”大召平川绝望地喊着,不禁泪如泉涌。
这时,大召威弘动了一下。
大召平川欣喜若狂,大叫道:“哥,哥,你还活着?”
姚长青等人在撤退的过程中被敌人冲散,他为了掩护失散的战友突围,故意把自己暴露给敌人。他边打边退,最后钻进树林里。天快亮的时候,枪声渐渐稀疏,他意识到战士们已经突围,方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过树林向江边方向走去。
“有人来!”大召平川听见有树枝的折断声,立刻坐起来叫了一声。
大召威弘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枪向密林深处望去。
疲惫不堪的姚长青突然站住,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日本兵。一切仿佛都凝固了,在他们的对峙中,彼此没有一丝声音。生死关头,刚刚苏醒过来的大召威弘一下子精神起来。因为都打光了子弹,他们都准备好了短兵相接。
姚长青扔掉长枪,从腰际拔出一口中国刀,紧紧地握在手里。对方则是两支长枪,刀锋凛凛,直冲姚长青。尽管有一个刚刚断了手臂,但另一只手同样充满了杀机。
“啊——”
“啊——”
随着两声长吼,双方各自向对方冲来。姚长青从小练武,把手中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两支三八大盖也毫不示弱,上下翻飞有如灵蛇。兵器相接的当当声惊飞了林子里的鸟雀。
几个回合过后,姚长青终于一刀砍掉了大召平川的脑袋。那颗头颅直滚到大召威弘的脚下,没有闭上的双眼还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泪花还明晰可见。大召威弘彻底傻了,手中的枪一下子掉在地上。他捧起那颗头颅仰天大叫:“天哪……天哪……我的弟弟,还我的弟弟!”这凄厉的喊叫久久地在林子里回荡着。最终,大召威弘也扑通倒下了,他又昏死了过去。
姚长青也身负重伤,右肩被大召平川重重地刺了一刀。他忍痛包扎好伤口,拄着刀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不要走……请……等等……”一个颤抖的声音吓了姚长青一跳,他回过身来盯住躺在地上的大召威弘,只见他的嘴正艰难地一张一合。大召威弘挣扎着坐起来,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姚长青疑惑地朝他迈进一步。
“请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大召威弘吃力地说着汉语,双眼露出柔和的光。“我是日本的农民,我是来种地的,我不想当兵,不想杀人,可……可我没办法。你杀的这个人是我的弟弟,和我一样,他也不想杀人。就在前几天的训练场上,他砍下了一个中国人的头,如今他又被你砍了头,这真是报应。本来我们无怨无仇,可这场该死的战争,使我们成了敌人。我不恨你,真的。现在,你……能帮帮我们吗?”
姚长青冷冷地说:“你要我做什么?”
大召威弘更加艰难地说:“我叫大召威弘,他叫大召平川。我们是北满桦川县东大屯的开拓民。我们兄弟二人都在应征入伍前一天晚上结的婚。我的妻子叫叶子,他的妻子叫良子,我们的身上都有写给妻子的诀别信,一旦我们阵亡了,这是留给妻子的最后的话,我求你了……请把他的信带给他的妻子良子吧。我还死不了,如果你不杀我,我还死不了……所以,我的就免了。”
说完,大召威弘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随后他又昏死过去。
姚长青上前扶起大召威弘:“喂,喂,你醒醒!”
“帮帮我们……”被喊醒的大召威弘,声音几乎微弱得听不见。说完,头一歪,他又昏死过去。
姚长青的心感到一阵阵灼痛,他从大召平川的身上找到那封写给他妻子的信,回头看了大召威弘两眼,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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