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闵秀一愣,扭头看向男人道:“先前你不是说拿笔银子就走吗?怎么这会子又改主意想留下来了?”
徐直坐在桌旁,斟酌了一会才道:“你也看见了,如同邓南、叶麻子之流都可以在岛上占一席之地。我自忖才干见识比他们还是要强一些,既然这样放着现成的锅碗不端,干嘛还要费力不讨好的另起炉灶?”
转身复又牵了女人的手笑道:“毋须担心,从远离故土踏上这方海面时,我就想过定要给你个好日子。我早已打听过,这十来年海上各方的势力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多半还是当年的那些老人儿。幸好我从没有断过这边的消息,想来那些人也都还记得我,行起事来应该还会给我几分薄面!”
曾闵秀还是忍不住有些忧心,抠着桌面上的苏绣巾布花纹道:“我知道你素来有大志,只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你行事向来张扬,暗地里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我虽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可是昔日对你有仇怨的难免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徐直呵呵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年,后来又断断续续地跟这些人打了十年的交道,看着这些海盗头子斗来斗去,打了又合,合了又打,今天的朋友明天兴许就是背后插肋的敌人。打完了抢完了就各守各的摊子,要是个个都端着身价脸面,不如趁早降了朝廷回家种地抱孩子!”
曾闵秀心下叹气,也知道让这样心气高的男人真的回家种地抱孩子,无异于要他的命,只得无奈道:“看来我这个海盗婆子不当也得当了,多少我与你共进退就是!”
男人听闻大喜,一把搂住她低声道:“且等着吧,大当家行事向来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处事向来以和为贵,可是世事往往难料,我冷眼看着这几个当家面和心不和,肚子里都在打小官司。今日为着叶麻子无礼与你之事,定会有个说头,指不定我这个赤屿岛的五当家就要着落在此事上。”
曾闵秀自上岛以来,生怕别人看轻自己丢了男人的脸面,处处谨言慎行不敢在外人面前随意玩笑。听见这般轻浮的话语不由一阵娇嗔,举起粉拳便是一顿暴锤,两人胡闹之下她也就忘了向男人提起先前的疑惑。
昨天看见的到底是不是傅家姑娘呢?又像又不像。
彼时在广州时,曾氏姐妹可是受了傅家人的大恩惠,若不是这家人伸出援手收留她,曾闵秀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屈辱,院子里的老鸨子为了银钱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结果至为可笑的是她们却恩将仇报将恩人的财物席卷而逃,虽然是情非得已事出无奈,可是每每想起便如鲠在喉面如火烧。
在那座两进小院里,曾闵秀过了平生最安宁的日子。傅家姑娘常常提着吃食跟着曾姑姑过来看她们,眼里从来没有半点轻视嫌弃。一别经年,当年说话干脆行事爽朗的小姑娘大概也长大了。说起来,当年她还带着淮秀跟傅姑娘在葡萄架下抓过羊拐呢!
可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傅家姑娘怎么会到这个人憎鬼厌的地方来呢?书上说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古时鲁国人有若长得非常像圣贤孔子,当孔子去世之后,弟子们思念老师,就把有若当成老师一样对待。定是自己看错人了,更何况昨个晃眼间看见的人身上的衣着打扮好似男子!
等女人睡熟了,徐直才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他扭转头就着烛火看向身边人,就见曾闵秀双眉紧蹙,眼下依稀有几分青黛色,心知这女人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终究让昨日的事吓着了。徐直双拳紧握,叶麻子算你命大,终有一天要让你死无全尸方消我心头之恨。
正在暗忖之时,就听窗下忽忽传来几声指尖的细敲。
徐直精神一震,心道终于来了。小心起身后快步走至窗前,支开高丽纸糊就的隔扇,就见窗台上放着一只纸张折成的方胜。月夜下小院静寂如水,树影婆娑间只见不远处的木门轻晃。将方胜打开凑近烛火一看,上面寥寥几个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徐直微微一笑,捻着纸条在烛火上烧了,纸上的墨迹忽地升腾起一股青烟,随着火苗燃起后慢慢幻化消失。复又上塌时,大概是身上深夜的凉意有些扰人,女人半睁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何事?”
徐直将被角重新掖好,轻描淡写地低声答道:“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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