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中土!”徐直盯着对方轻声道。
怀良亲王的手停顿了一下,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点茶,动作轻盈飘逸犹如舞蹈,浓俨的茶水里被依次点出一朵瓣叶分明的樱花,“这手点茶的手艺还是跟你父亲偷偷学的呢,他曾说这些东西都是小道,不愿意让我分心。茶中的和、敬、清、寂几点精髓,我年近四十都不能一一体会,所以我的水平远不及他。”
徐直没有拿起那只精美的天目建安黑釉茶盏,只是再一次抬头极认真地道:“我思虑过了,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到中土去,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里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怀良亲王勃然大怒,将滚烫的茶水猛地泼在徐直的脸面上,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后,才抽出丝帕仔细地擦拭手指。良久抑了怒气缓道:”这就是你寻思了整整两个月后给我的答复,一个不喜欢一个不愿意就要放弃北条家主的位置,我真替你父亲感到由衷的羞耻!”
徐直内里一直是个性情桀骜的人,可面对这世上父亲这边留下的唯一血亲,心下莫名便有些和软。用袖子擦干净茶水后低喃道:“我本来以为我能留下来的,想了许久看了许久才明白,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怀良亲王好似平复了心情,转着手中的茶盏沉声道:“皇室和各地实权将军长期貌合神离,我想你留下来帮我。我手里有一支军队,大多是萨摩人和熊本人。萨摩地处九州岛最南端,开化较晚民风剽悍,自古便公认为最具战力之地。”
他嘴边浮起得意,“萨摩藩大名岛津氏能在风云战国时制霸九州而不坠,就是依仗这强悍的步兵。这些人性情鲁直果敢忠勇,最难得是全都悍不畏死。若是你能留下帮我训练出这支军队,即便是繁庶如中土也会溃不成军!”
徐直眼角剧烈跳动了一下,抬头问道:“就是那帮和足利小五郎带的人一样的吗?”
怀良亲王傲然一笑,“不错,这些人和中土的燕侠武士一般,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崇尚武力剽悍好战,区区五十四人在中土便能连下数座城池,那些所谓的铜墙铁壁在我的勇士面前就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若不是足利妄自尊大,他们可以直奔京城,直取中土皇帝的项上人头。而象这样的勇士,我的麾下足足有三千!”
徐直想不到怀良亲王竟然还有这层心思,当年在羊角泮围截住那伙窜乱的倭人时,可是用了十倍于彼方的兵力,最后还是傅家百善出马才将几欲逃脱的足利小五郎一箭射杀。要是这样的人足足有三千个,徐直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头皮有些发麻……
亭子外的雨水不知何时停了。
天还未亮,草木森然的远处似乎蛰伏了巨大的未知的危险。徐直从十来岁起就受命潜伏在军中,时不时贩卖些谍报给需要的人,从未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花用那些金银时心中也从未有愧。他看得多了疲了,朝庭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手伸得比他长,捞得比他更狠。可是,掉转头去带人攻打自幼生长的地方……
徐直垂下眼睑,心头一时杂乱无绪有些茫然。
怀良亲王伸出那双女人一样细滑白皙的手,紧紧抓住徐直的胳膊道:“你是我的兄弟,我再次恳请你留下来,做我的后盾,做我的臂膀,我会给予你这世上凡人难以企及的富贵!”
徐直却觉得胳膊好似被条毒蛇缠住了,湿冷滑腻让人不寒而粟,皮肤上的肌粒颗颗分明。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就定下心来,“殿下,我想回赤屿岛。给我两年,不,至多一年我就可以将赤屿岛上的人全部收归麾下,以此为据点开辟新的航道,同样能给你带来富比王侯的财源!”
怀良亲王一顿,那双手就慢慢缩回去了。
定定地望了一眼徐直后他突地一笑,“我竟不知你是如此天真的人!”话语轻柔缓和,象是一句不经意的玩笑,徐直背上却陡生了一层白毛汗。然后就见怀良亲王施然站起再没多说什么,脸上恢复了来时的平静儒雅,安然步下石阶坐入轿子,一群人转眼就消失在小径末端。
徐直双拳紧攥,他知道自己几次三番地拒绝,终究还是惹怒了怀良亲王。虽然只接触过数回,徐直心里却明白,这位亲王表兄性情刚愎自用,是个绝不会轻易退却的人。自己此时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看风景,完全是托了那位从未照看过自己的父亲北条有道留下的荫蔽!
遥远的天际绽出几抹鱼肚白,片刻之后象蛋黄一样温软的太阳挣扎着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霎时间就在蔚蓝天空放出五色光华。徐直心中却忽生莫名悲凉——这天下之大,究竟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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