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母亲对于妹妹崔文宣则是另外一种态度。兄长崔文璟中了二甲第三十四名后无意官场,就收拾行装准备回去。崔文宣因为某些小心思想留在京城,兄长见劝不动,一封加急书信回去,母亲立刻派了贴身的老嬷嬷前来劝说。而自己在京城滞留近十年,竟无一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家去!
各怀心事的两女被傅百善有心无意的话语带歪了,德仪公主心头尽管憋屈无比,可是也不能自降身份与人大声争辩。崔文樱则感怀自己的身世,也没有闲心帮衬别人了。
五月的天色黑得晚,申时过后了街上的行人还是很多。透过半悬的竹帘往外看,街面上行人往来如织,有农妇晃晃悠悠地担着才采摘的青蔬在街边叫卖,斜对面还有卖各色糕点的点心铺子。傅百善闻着一股焦香顿时食指大动,再没耐性陪着二女在此打花腔。草草福了一礼后就自去了,也懒得管别人的脸上是否五彩纷呈。
门前的招牌幌子在风中轻晃,这便是京中的老字号越盛斋,除了各式京中有名的点心之外,掌柜的一手“褡裢火烧”的独门手艺更是绝技。别家的火烧都是烤制,吃起来干硬无比。只有越盛斋的火烧用油煎制,皮薄馅大外焦里嫩,色泽金黄焦香四溢,因制作成形后酷似人们腰带上装财物用的褡裢故而得名。
傅百善也是被裴青无意间带了一回,就喜欢上了这股子鲜香的味道,每回上街都会拐到这边吃上一口。杨桃见状连忙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让跑堂的送上一竹篓将将煎好的火烧,又要了一碗熬制得浓稠的小米粥。
傅百善坐下来后喝了一口,只觉连肚腑里都是熨帖。正吃得兴高采烈的时候,桌子前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笑盈盈地问道:“小娘子吃得恁香,可否匀给小人两张火烧?”
傅百善扑哧一笑,眯着一双杏仁大眼满心欢喜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还打算吃完后给你带一点回去呢。没想到你就突然冒了出来,怎么鼻子变得这么灵,几时变成属狗的了?”
裴青大概出来得急身上的官服都未换,却是一撩袍角失笑道:“今日无事下衙下得早,想起你往日喜欢吃这个,就特特绕过来想给你捎带几个回去。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一个打扮得周周正正的新媳妇正埋着头吃得欢。没办法,我只得厚着脸皮过来蹭一顿了!”
这话引得傅百善哈哈大笑,背着人悄悄做了一个手势。杨桃低头一笑,早已知机地让跑堂的重新送上麻豆腐、芥末墩、炸灌肠、麻酱、螺丝转并几个猪肉茴香馅的火烧。
裴青连连慨叹,“平时见这丫头一句话没有,现在看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咱娘不准你在外头乱吃东西吧,看见我来了才叫了这么多东西。到时候回家了,你就尽可推在我身上,说这些吃食都是我自个点的,你怕浪费才帮着我吃的,我猜的对不?”
傅百善脸上的表情就变得讪讪的,一口麻豆腐是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裴青揶揄道:“怎么变得这么刁嘴呢?娘在家里想着法子给你操办吃食,到时候你吃不了几口,一下子就露了馅,到时候还要被娘说一顿,说不得以后再出门她老人家就亲自跟着了!”
以宋知春较真的性子,这倒是极有可能的。傅百善顿时像被戳破气的皮球,有些丧气地诉苦道:“我娘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方子,那汤里菜里不管怎么做都有一股药味。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鼻子舌头打小就比常人灵,他们无论煎炸煮炒,我统统吃得出来。一顿两顿就罢了,顿顿这样吃,简直是……”
裴青听了媳妇悄悄抱怨了几回,可在亲娘的面前是一句多话没有,再看着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立时就不愿多说了。又心疼她的懂事,想了一下终于退了一步道:“只能多吃一个火烧,再加一碗麻豆腐,再多就不成了!”
傅百善连连点头,忙挑挑拣拣伸手取了一个最大的火烧拿在手里。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崔文樱看着越盛斋里极为般配的小两口,有些艳羡道:“没想到傅乡君的夫君对她这么好,竟然肯陪她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用饭。我在京城住这么多年,倒是从来没有到店里吃过新鲜才出炉的褡裢火烧呢!”
她一脸专注,就没有注意到身侧之人脸上闪过震惊之色。
德仪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样一个少言近乎沉默之人,那样一个性情寡淡之人,此时却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满满一笼火烧端上来,女人抢先拿了一个,男人却将火烧拿回来一分两半,这才就着汤粥吃了起来。虽然隔得远,却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眼中浓浓的宠溺之意。
这桩婚事不是皇帝兴之所至随意赐下的吗?不是为了答谢傅百善出手救了晋王吗?怎么两人却是一副你侬我侬恩爱无比的模样?德仪公主不敢置信地紧盯着二人,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才压制住自己冲上前去将那对男女分开的冲动。
傅百善的六识向来比旁人灵敏,更可况是这般几乎要将她刺穿的恶意。抬起头来就捕捉到一道来不及收回的妒忌厌弃。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抹黛青绸绣对襟长褙子,又看了一眼对面眉目英挺的丈夫,心头那道模模糊糊的念头终于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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