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靳佩兰再不同往日,一身大红缂丝织金的通袖缎绣袄,头上是金镶玉观音满池娇赤金髻,冠上是一件金九凤钿钗,每个凤嘴衔一溜细珠。脸上含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站在门廊上对着在场的夫人们略略颔首示意。她的记性显然极好,从屋子外走进来与人和煦问候,甚至在听说一位夫人家的幼女下月就要成亲时,还取下手上的一对玉镯子作为添妆礼。
靳佩兰走至傅百善面前时,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却没有热络寒暄,只是略微有些矜持地叹道:“自年前别后,傅乡君风采依旧!”
当年红栌山庄的事,大家都隐约听说一二。说是当时皇帝见过这几个小姑娘后,觉得钟灵毓秀莫过于此,当场就敕封傅百善为乡君,大家以为这已经是极大的福气了。没想到后来又接连出了两位亲王正妃。有传言说,红栌山庄是块求金龟婿的姻缘宝地,至今还有年轻女孩特地去烧香呢!
傅百善正想随大流说句客套话,靳佩兰身边一位穿丁子茶色锦袄的一个年青妇人就抢着笑道:“按说这傅乡君是正四品的阶品,可咱们王妃是正一品呢。往日的姐妹情分虽然在,可是这君臣上下尊卑还是要遵守的,傅乡君还是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个大礼吧!”
人群中另一位穿着酱色斜襟褙子的中年妇人也笑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先前王妃娘娘的母亲进来时一样的大礼参拜。家人姐妹之情如何大得过国家礼法,傅乡君见过王妃后再来一叙姐妹情吧!”
傅百善一愣,转头却看见靳佩兰的身形不躲不让,分明是极为认同这两位妇人的话语。她心头不由一嗮,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便点头赞同道:“极是,等我给王妃叩完头,还要请问夫人们的品阶,是否要大礼给我叩头呢?”
那年青妇人的脸上一僵,靳佩兰神色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忙伸手扶住傅百善欲要跪下的身子,嗔怪道:“都是顽笑话罢了,你往日最是心怀广大的人,怎么变得这般斤斤计较了?这位……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她是上月才嫁进彰德崔家长房的少夫人赵氏,是宣平侯的长女闺名唤作赵雪!后头那位夫人是会昌伯府的冉夫人。”
前些日子裴大将军索要亡故亲妹子的嫁妆,有传言就说现如今的京卫司指挥使裴青,其实就是宣平侯府失踪已久的大公子。靳王妃的话音一落,人群中就不免有些小声议论。傅百善特特回头打量了赵氏一眼,见其身量娇小长相娇美,似乎未料到自己的话会当场被人反驳,一张妆扮得鲜妍的脸面就有些羞红。
原来是宣平侯府的人啊,傅百善心想这户人家嫁女儿的速度也算奇快,别人家走三年的礼,他们家三个月不到就全部走完了。知道了裴青的真实身份也不敢当面去验证,毕竟一个是如日东升的朝堂新贵,一个是已经没落的三流勋贵,就合着等在这里给自己下马威吗?
至于会昌伯府的冉夫人如何会出面相帮赵氏,傅百善略一寻思就想通了其间的干系。赵氏嫁给了彰德崔家长房的崔文璟,他的祖母就是崔府现任主母方夫人。而这位大名鼎鼎的方夫人就是出自会昌伯府,这位冉夫人论理还应该唤方夫人一声姑母。
哼,自个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的,正想说话时就感觉手心里悄悄滑入一个纸团,她立即不动声色地捏紧。靳佩兰看也未往这边看一眼,端着身形招呼众位夫人赶紧入座。花厅里早已摆放了各色珍奇美食,席间觥筹交错人人言语欢畅。
傅百善趁落座的短暂时分,已经瞄清了那张纸团上用黛螺匆匆写就的几个娟秀小字:小心赵氏。
戏台上正在演一出折子戏《千里寻夫》,扮演杨秀英的青衣声腔抑扬顿挫唱得极好。女人只穿了一身藏青素面戏服,梳了大头带着水纱茨菇叶,留了甩发并银泡头面,脸上并没有按惯例画上浓墨重彩,只是浅浅地描画了一下眉梢眼角,远远望去显见是一位美人胚子。
青衣将杨秀英奉养公婆教养孩儿的艰辛演得淋漓尽致,转过头来,丈夫李连芳为了保全富贵荣华和高门出身的妻子,对找上门的糟糠之妻不但不认还痛下杀手。最后,幸得高门出身的妻子大度,一家人终于大团圆,李连芳也得以妻妾相得父子和睦。
场中夫人们最喜欢看这种大团圆的戏,都取下头上金钗手上的银镯抛在戏台上,这就是所谓的打赏。坐在首座的靳王妃连连击节赞叹,吩咐身边的仆妇将暖棚里将养的醉芙蓉剪下两支,送与扮演杨秀英的青衣。
傅百善听不懂一句戏词儿,又不愿意惹事拣了一个角落里坐着,随大流扔了两个小银锭。这时就见崔家新进门的少夫人赵氏婷婷站起,将那个扮演杨秀英的青衣招至面前,扯着帕子拭掉眼角的泪水问道:“唱得怎生如此之好,可是心有感悟?”
那青衣见势立刻跪在地上泣道:“民妇是有冤情禀奏,闻听王妃娘娘在此举办上元冬宴,特特冒大不韪前来求王妃娘娘给民妇做主!这出《千里寻夫》里的杨秀英苦,但民妇心里的苦楚比她还要苦百倍,民妇和膝下的一对孩儿也是几度差点没命。为了苟活下去,只有冒死前来看还有否一线生机!”
场中诸人顿时惊住了,傅百善将那位青衣扮相的女人细细打量两眼后嘴角不由一哂,心道该来的终就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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