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真本事在身的人,也就只能打打杂做做这些杂事了。
***
这年头,不管谁家做衣裳,在村里都是会引起人关注的大事情,过年做衣裳就更是了。刚才老裁缝一过来就在村里惹起了骚动,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聚到了阮家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单纯来看老裁缝做衣裳的,也有来看阮跃进大显身手的,毕竟孙小慧在村子里吹了半年的牛,说他家阮跃进是唯一能继承老裁缝手艺的人。
至于阮溪?那就是个卖乖打杂的。
当然孙小慧不觉得自己是在吹牛,她是真心实意地炫耀,全因阮跃进学手艺这半年时间,每次回家都会跟她说自己学得有多好,机器踩得有多顺溜。
而这些人当中,奔着阮溪过来玩的,大约只有周雪云和凌爻。现在村里有热闹他们也会凑一凑,反正在家里没什么事,出来还能和人说说话打发时间。
凌爻过来后直接找阮溪,跑到她身后在她肩膀上拍一下。
阮溪回过头看到他,脸上瞬间挂满笑意,看着他问:“你来玩呀?”
凌爻点点头,“我妈也来了,说来看你做衣裳。”
阮溪笑笑,“那我可得好好表现了。”
说完她立马转头找到孙小慧,扬着声音问她:“二妈,你家先做谁的衣裳?”
孙小慧听到她的话走过来,看到她手里拿着皮尺,便笑着说:“你把东西收拾好就行了,这些活就不用你来做了,让我们跃进来就行了,我怕你做不好。”
阮溪瞬间会意,笑着把皮尺送到阮跃进手中,转头跟坐在案板前的老裁缝说:“师父,我二妈看不上我,她点名阮跃进来做,你有什么就叫阮跃进吧。”
老裁缝抬头看向孙小慧,问她:“你确定?”
孙小慧笑一下:“确定啊,他是我儿子,我能不确定吗?”
老裁缝哼哼一声,“你确定就行,他不是我儿子,反正我不确定。”
孙小慧:“……”
说得这叫什么话呀?
老裁缝不爱废话,直接又叫阮跃进:“也教过你的,量尺寸吧。”
阮跃进倒是一点都不虚,他心里有底气得很,架子端得很足,好像是个正经裁缝似的。
他拿着皮尺走到孙小慧面前,正儿八经说:“妈,那就先做你的吧。”
孙小慧高兴,果断站直了让他量尺寸。
他量一个在纸上记一个。
看热闹的人看他有模有样的,便在旁边说:“看起来是学得不错。”
孙小慧听到这话乐得直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阮跃进量好后把尺寸拿给老裁缝,老裁缝接下来放到一边,直接拿起笔来画纸样。因为做的都是常规款式的衣服,所以不管是画起来还是做起来都会很快。
老裁缝画好纸样递给阮跃进,叫他:“裁吧。”
阮跃进应声把纸样剪下来,又拿过布料用划粉把形状拓下来。
在他弯腰低头拓纸样的时候,阮溪在旁边一边看一边抿紧嘴唇——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阮跃进这样的排列拓法有多浪费布料,好在这是他自己家的布料。
旁边那些看热闹的人本来觉得阮跃进还有模有样,现在也都下意识抿起了嘴唇。
孙小慧脸上的笑渐渐有些挂不住,走到阮跃进旁边小声说:“太浪费了。”
阮跃进头都不抬,直接回孙小慧一句:“你不懂。”
“……”
孙小慧深下意识抽一口气——这跟懂不懂有什么关系?!
祖宗欸!你倒是动动脑子节省一下布料啊!但凡会做针线的谁都知道!
孙小慧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开口让阮跃进停下来吧,她和她儿子全都没面子,要是不停下来真让他这么做,她这布根本不够一件衣裳的!
然后阮跃进画着画着……
发现布没了……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孙小慧说:“妈,你扯的布不够。”
旁边有人清了清嗓子,甚至抬起手摸了摸脖子,脸色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阮溪站在一旁抿紧嘴唇,眼梢和嘴角全是笑,在忍不住快要崩出来的边缘。
孙小慧脸颊上顿时烧起火来,但她反应倒是很快,立马清清嗓子说:“我家跃进不会这些杂活,他都是直接上机器的,这种活打杂的做做就是了。”
说着她把布料上的划粉拍一拍擦掉,自己拿起划粉重新拓纸样。
拓完拿剪刀把布片剪出来,她把这些杂事全都做好,又把布片整理一番,送到阮跃进手里说:“好了,你机器不是踩得好嘛,直接上机器吧。”
老裁缝早在旁边抽起了烟锅子,眯着眼悠闲着什么都不管。
而阮跃进并没有因为裁剪的事乱阵脚,他从容地从孙小慧手里接下布片,到缝纫机边把机身掏出来架好,然后挑选出颜色合适的线,把上线底线全部穿好装好。
孙小慧看他穿线动作熟练,又松了口气,笑着对旁边的妇人说:“我家跃进主要就是机器踩得好,学裁缝不就是学机器嘛,别的那都是小事。”
旁边妇人应她:“是这么回事。”
结果她刚应完这句,阮跃进踩动缝纫机踏板“嘭”的一声,针眼里的线断了。
“……”
周围人再一次集体抿住嘴唇。
阮跃进自己倒是很淡定,似乎是经常发生见怪不怪了。他直接又把线给穿上,继续踩他的缝纫机。这一次很好,线走了一段出来没断,而且针脚看起来还算服帖。
孙小慧脸色三秒四变,刚才绷紧了,现在又轻松下来。然后她刚轻松没有两秒,阮跃进脚下的踏板忽踩不动了。踩不动他还使劲,猛踩了两下。
老裁缝在旁边抽着烟锅出声:“还踩!针孔堵死了!”
阮跃进闻言连忙收了脚上的力气,伸手抬起缝纫机的压板。拿起下面的布片一看,只见下面塞了一团线,整个把针孔给堵死了,乱糟糟的。
这也是他平常会遇到的情况,所以他还是很淡定,直接趴下来开始拆乱线。
围观的人中又有人清嗓子,并抿着嘴唇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孙小慧脸上挂起尴尬,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阮溪在一旁看得闷声直笑,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抖动。
阮洁在她旁边,被她惹得没忍住笑了一声出来。
听到声音,其他人都向她们看过去,只见阮溪笑得脸蛋都是红的。
看所有人目光都投了过来,阮溪猛一下吸气收住了笑。
看阮溪这样,孙小慧瞬间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道:“你在这里笑什么东西啊?你会吗?你连机器都没上过轮得到你在这里笑吗?跃进好歹会用缝纫机,只是不熟练,你会什么?你就会龇个大门牙在这嘎嘎乐是吧?”
阮溪看着孙小慧嗤一下,“谁告诉你我没上过机器?”
孙小慧因为没了面子心里正有气,阮溪撞在她枪口上,她正好拿阮溪出气,“你每天都和跃进一起去裁缝铺学手艺,你上没上过机器我会不知道?你一个打杂的,笑话上机器的?”
阮溪连个正眼都懒得再给她,直接冲阮洁说:“小洁,去把咱家布拿来。”
孙小慧脸上恼气不下,直接翻白眼嗤一声。
她看不上阮溪,只叫阮跃进:“别管她,咱们做咱们的。”
阮跃进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学得不错的,整理好缝纫机上的线,继续缝合手里的布料。结果他就是缝一段断一次,接上断头再缝,一条边下来断几次。
旁边人看他这水平,开始忍不住抬手挠下巴。
阮溪没再多管阮跃进,她等阮洁拿了布料来,直接用皮尺给阮洁量了尺寸。老裁缝还没有教她裁剪的活,所以她还是把尺寸给老裁缝画纸样,画的仍是常规款式。
周围人见阮溪也忙起来了,瞬间都来了精神,只觉得今天这热闹算是看值了。
阮溪干起活来认真,在老裁缝画好纸样后,直接拓下来裁布。裁好后她拿着布片走到缝纫机旁边,看着阮跃进说:“别折腾了,让一下吧。”
阮跃进抬起头看她,没好气道:“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
阮溪盯着他,目光冷严,“添乱的是你,还有你妈。”
要不是孙小慧提出要让他来做,老裁缝画纸样她来裁剪缝制,很快就能做好一件衣服。因为都是常规款式的厚外套,粗缝试穿后改动都不会很大。
阮跃进和阮溪对视片刻,在气势上输下阵来。
他绷着脸拿起自己的布片站起身,一边往旁边让位置一边说:“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东西来,一天机器都没踩过,出门就能做衣裳,真是笑掉大牙。”
阮溪不理他,挑好线直接坐到缝纫机前。
她把阮跃进用的线都抽掉,穿上自己的线,并换上自己的底线。
她动作熟练利索,所有程序都不需要半分思考,手指上自然也不停顿。
这是早就刻在了她骨子里的技能,于她而言和呼吸一样轻松。
装好底线,她捏住针眼里传出来的线头,轻轻踩动踏板,很轻松地把下面的底线引出来。随后她把布片拼合叠在一起,压到压板下。
她用手指按住布片固定位置,脚下踩动踏板,机器很顺畅地转起来,针在压板间快速地上下跳动,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条完美的针脚出现在布料边缘。
周围的人俱是一愣,包括孙小慧和阮跃进,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阮溪不管周围人是什么反应,她干活的时候向来认真。她低着头认真缝合布料,手上和脚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犹疑和停顿,很快把外套粗缝了出来。
布料在她手里翻褶,叠摞起来的时候旁人都看不出她是在做什么。
但最后一个线头剪断,一件完整的外套便出来了。
阮溪也没拎起衣服炫耀,她直接站起身拿去给阮洁试穿。在阮洁身上看了看上身效果,随后她又坐下来立即进行改动,把腰身往里稍微缩了一点。
收完腰身再试,便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了。
然后她又坐下来,在衣服上进行更细致的缝合,该压边的地方压边,并在衣服上做上口袋,每个细小处都做得异常细致,杂乱的线头都是不被允许的。
刚开始的时候周围的人还有些震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后来他们慢慢就觉得看阮溪做衣裳变成了享受,缝纫机转动的声音好听,每一个针脚都让人感觉到无比的舒服。
孙小慧站在旁边,脸上早红透了。
阮跃进怀里还抱着布片,脸颊上也是青里透着红。
他脚底下像踩了两团炭火,烫得几乎站不住。
然后就在这时候,阮溪忽抬起头看向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平时不上机器,是因为我不需要上机器,不是因为我不会上机器,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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