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岔道古城,就等于走出了北京的门户。
岔道城之所以得这么个名儿,皆因其地理上扼住关沟,乃是燕山与太行山相衔首尾的重要所在。三岔路延通宣化、延庆、永宁,节制张北大漠——古岔道是京城往来大漠的重要隘口,同时也是国家邮传驿站。《居庸志略》记载:“八达岭为居庸之禁扼,岔道又为八达岭之藩篱”。北犯京师若绕过岔道城直攻八达岭,岔道守军可击敌队尾,八达岭关口守军可击敌首,两处联合可以使敌首尾难顾;若先攻岔道,八达岭守军可瞬间增援,内外夹击攻城之敌。所以古人有这么个说法:守岔道所以守八达岭;守八达岭所以守居庸关;守居庸关所以戍卫京师。
李四信马而行,沿驿路官道北去,遥望群山突然念及故人,当年,随帝梓宫入陵,承应司的孟庆祥和自己负责斥候地理,沿途布控。那日傍晚,两个人也是信马闲聊于帝国官道驿路之上,时,日已西垂,斜阳懒照。孟爷问李四:“大清为何物?”李四一时竟答不上来,随手摘下马背行囊中的大清地理山川险要封界图卷轴说道:“这就是咱大清国。”
孟庆祥笑了笑:“四爷,您呐至今也就是一个卫士,武夫。”
“愿闻其详,孟大司马领天下都招讨,哈哈。”李四笑着问。
这“驿路”孟庆祥指了指脚下,道:“封界常易,盈亏寸尺只是个脸面,而这通达天下的驿路——它传汛警、送兵勇、运粮草、往来救济、布达天意……才是咱大清国的根本与实在。”
李四依稀记得当时孟庆祥抬手遥指的样貌,驿路直通天际,夕阳斜挂……
心神一漫散,李四觉得左肩窝隐隐作痛,于是甩蹬下了马,把马缓缓牵在道边一处清静所在,任马儿啃着路边闲花野草,自己则坐在一处青石之上,闭上眼睛感觉阳光的煦暖。屁股九阴真炁冲穴疗伤。
片刻,一股清凉自丹田起,经天池,收于中冲……李四思忖:“这奇经八脉和沿途密布的数百腧穴,炁与力,发、行、收、循环之根本和孟庆祥所讲的‘帝国’的实在,其实是相通的,驿路就是人体的奇经八脉,驿站就是星布其上的腧穴,大道畅通则天下宁,经脉畅通则气血安。”
行了会子炁,吃了几口清凉的水,李四爷带过马儿,继续缓辔前行。以前的大清国邮驿,传送往来分为四百里、六百里、八百里急送。从北京到南方的广州,若是旅行约八十天左右可达,而用四百里邮驿传书约十天可以到达,八百里五天左右可以到达。李四爷寻思没有必要火急火燎地往张家口赶,既然是寻山访水的察案子,干嘛弄得跟行军打仗似的?京城到张家口近四百里地儿,以走马算约莫个三四天,宽打着五天的富裕,每日晓行夜宿即可。
官道上,策马徐行,沿途看到许多装饰打扮异于常人之辈,辫子或剪或留,或三五成群,或两两成对,甚或十数成行,疾步前行。口音,听上去天南地北,手中所持更是稀奇古怪。
李四识得那是不同门派的兵器,之所以呈现出稀奇古怪的样子都是因为以前大清律例对江湖的严格管束。兵器之于用具、工具、农具之分其实含糊,官府所能明言而确实管制的,无非要求在外形上务必与官军制式兵器严格区分,比如,刀不许有尖,重量、长度不许逾规,长剑、大枪想都不要想……然而江湖行走,武器是必须随身的,为了省却盘查的麻烦,各门都有奇思妙想,比如以铁扇、铁尺代锏,以手钺代戟,以朴刀的分开、组合糊弄差役。民国初立,有些胆大的江湖门派早已经把前朝的“大清律例”抛闪到九霄云外了。沿途,长铗扎枪,腰悬肩扛者,屡屡。但是,有的门派兵器改造之后,经上百年习练传承倒也成了精绝,急就章反而变为了门派武功特色。
在李四爷前面走的,三个岭南问樵门的钩头柴刀便是如此。原来规矩是刀不许见锋锐,于是他们和其他门派一样只好把刀子弄成平头,后来别出心裁将刀头锻打成一个回钩,并且在刀法中加入了如意钩法,在岭南武林中称雄一时。
这些人对骑马的李四时有侧目,李四不用回视,心中夹了小心。
沿途,岔路口的断木块石,村舍田头,凭空多了些江湖各门派的标记,李四也无心细览,只不过在心中存了一个大大的狐疑,看来通县警局所报告的是真的——江湖武林在向北异动。
近了个小村,村口道边儿有个茶棚,一位村中老妇,自家中挑个挑子,一头是炉火,另一头尽是面片儿,面条儿。那赶脚的疲惫饥渴,使上些许小钱儿,便可得些热茶汤增加体力,如再多添些零钱,那老妇便与些粗糖化在水中,若再加些钱,热汤热水已在炉子上候着,随手便煮上一碗汤儿面,淋些油醋,点些细磨的盐花儿、葱末儿,煞是馋人儿。
李四下马,上前讨了碗茶吃,那老妇见李四爷生得干净,随手在他茶碗里化了勺糖,倒弄得李四不好意思,又掏了些钱放在旁边的笸箩里。
一口热茶汤下肚,苦中带甜,将身上的劳顿驱了驱,四爷舒展双臂,见风和日丽,遍地金黄,远山堆朱挂金,近地青袄红袖,越阡度陌……眼前,几个人风尘仆仆,正站立吃茶,余光偷偷在瞄李四爷的马,其中一人轻声道:“风子省脚力,牙淋完了,砸砸浆收了,不行就采荷,找地方放掉了。”那人不知李四也懂江湖调侃儿,“风子”就是马,那几个人商量便宜把马买了,若李四不同意就“采荷”(抢)找背人地方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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