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啥。”
“那咋不?”
“不就是不。”
“我拉了。”说着,封潇潇还真准备拉她的手了。
易青娥想把手拉开,但又没有拉开。很多年后,她还在想,为啥当时想拉开,又把手没有拉开呢?
封潇潇的手就窸窸窣窣地摸过来,把她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在捏住她手的一刹那间,易青娥浑身几乎是一个激灵,又突然把自己的手扯开了。
封潇潇再找她手时,她的手就从前排靠背上拿下来,塞到裤兜里去了。她的心里,就跟敲着鼓一样,嗵嗵嗵地响。她感到,大概一车人都是能听见的。她回头把车上人扫了一眼,见大部分人都张着大嘴,睡得呼哧大鼾的。但也有人在朝前边看着。尤其是楚嘉禾,当她与她的眼睛遇上时,她感到那几乎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都快插入她的心脏了。
这时,封潇潇也拿下双手,还做了一个刚醒来的动作,伸了伸懒腰。
易青娥就把身子故意朝车窗外侧了侧。她在想,以前自己当烧火丫头的时候,哪怕多看封潇潇一眼,也觉得是很奢侈的事。那时她就觉得,全班跟封潇潇最般配的,自然是楚嘉禾了。没想到,几年后竟然有人觉得,易青娥是封潇潇最般配的人了。惠芳龄甚至还说,只有封潇潇配你易青娥才算“绝配”。在她心里,却并不这样认为。人家潇潇是县城人,又是这班学生里最挑梢、最有前途的男生。而自己虽然唱了《打焦赞》,唱了《杨排风》,唱了《白蛇传》,但跟人家还是有距离的。只是在排了《白蛇传》以后,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猛烈地拉近了。虽然他们只单独在一起待过几小时,心贴心地拥抱了那么十几秒钟。其余时间,都是在人多广众场合下排练、工作,但他们内心的那种默契与理解,几乎是不用任何语言,就能从相互的气息与眼神中,沟通得很到位了。她能体味到,封潇潇对她,已经产生很难抗拒的感情了,并且一直想找机会表达。但她始终没有给他机会,并且还在尽量打消他的念头。她已经从别人说她被强奸的谣言,还有她舅的那一串滥故事中,看到了太多男女之事的丑陋与难堪。她不愿意再陷在里面,让自己本来已伤疤摞伤疤的生命,再经历不断被抓破、撕咬、剜刮的搅扰和疼痛。
易青娥没有想到,封潇潇今天用这样一种方式向自己表白了。她很激动,也很难过。她的内心此时翻腾起的波浪,并不比窗外排排秋树,遭狂风席卷时更加平静。她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她甚至还把随手拿着的一个小包,放在了他们中间,企图制造一些距离。但很快,汽车又遇到了更加糟糕的路面,一车人几乎都东颠西簸起来。有的喊叫碰破了鼻子。有的喊叫磕烂了膝盖。有人甚至从后排颠到了前排。只见坐在第一排的四个老艺人,全被从座位上甩了出去。苟存忠老师跌在车门的那个踏步上了。古存孝老师压在了苟老师身上。周存仁老师又压在古存孝的腰上。就听古老师喊叫:“压,压,压,把老身这老胳膊老腿,压散伙了算球。可老身底下还压着慧娘哩。”又听苟老师在下边,用旦腔开玩笑地喊:“裴郎啊,慧娘虽然不在人世了,可你这磨盘大的屁股,压在奴的胸口上,让奴家做鬼也是难以起身了!”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狂笑起来。封潇潇还对易青娥说:“你师父还挺幽默的。”逗得她也是捂起嘴来笑。封潇潇还上前帮着朱团长一道,把几个师父拉了起来。看来四个老艺人,今天也是很兴奋的。有那特别爱制造热闹的,在汽车的又一阵跳跃中,干脆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唱起了歌。那是跟汽车颠簸节奏非常吻合的民歌《簸荞麦》:
簸,簸,簸,
妹子在房前把荞麦簸,
大路上来了哈家伙(坏人)。
说十七八的妹子你慢点簸,
让我从你家门前过。
你大(父亲)在没,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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