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娥一回去,就被管伙的裘存义领到厨房去了。
在领去厨房的路上,裘伙管说:“看你这娃,给谁当外甥女不好,偏要给胡三元当。受牵连了吧,发配来当火头军了。认命吧,谁让你有那么个舅呢。不过你舅这人,还是有点真本事的,在这个‘烂柴火倒一湾’的剧团里,不挨戳,也不由他。”
易青娥不由自主地哀叹了一声。这已经是她下意识的动作了。
裘伙管说:“心里憋屈,是不?没有啥,就现在这戏,不唱也罢。到灶房学一门手艺,兴许还能管得长远些。”
易青娥没有接话。
易青娥过去虽然也给厨房帮过灶,但都是直接去剥葱剥蒜、洗碗择菜的,从没跟伙管打过交道。都知道伙管叫裘存义,也有叫他“球咬蛋”“球咬腿”的。易青娥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反正和他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不过从裘伙管刚才那番话里,易青娥还是听出了一点暖洋洋的意思。
裘伙管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迟早给头上戴一顶洗得发了白的蓝布帽子。两只套袖,也洗得跟帽子是一个色。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一只镜腿的后半截,还是用麻绳拉着的。裘伙管身上经常带着一个弹簧秤。秤是放在一年四季不下身的一件蓝袍子口袋里。那袍子有两个口袋,都很大,有时他出去采买回来,除手上提着的两只篮子装满外,口袋里也塞满了大蒜、生姜、胡椒粉、辣子面什么的。易青娥记得,她过去帮灶时,裘伙管就爱在灶房里转悠,这儿看看、那儿闻闻的。他一走,师傅们就长叹一口气地说:哎呀,“球咬腿”终于走了。
裘伙管把她领进灶房时,大厨宋光祖,二厨廖耀辉,都已经在烧火做早饭了。裘伙管把她介绍给了他们俩,说:“这是胡三元的外甥女,叫易青娥。工作变动,组织上安排到咱伙房来了。今天就算正式上班了。这是宋师。这是廖师。以后就是你的师傅了。他们比你舅年龄都大,要尊重两个老师傅哟。”易青娥点了点头。其实他们都是认得的。宋师先说:“这娃过去帮过灶,眼里有活儿,手上也勤快,是个好娃娃。就是来做饭,年龄小了点,怕娃吃不消。”裘伙管说:“我也没办法,是领导决定的。”廖师说:“咱们这儿也的确需要帮手,上百号人吃饭,就我跟宋师两个人,没明没黑地干,把人当驴使唤哩。就是驴,恐怕也得卧下歇个晌吧。一直说加人、加人,盼了一整,弄个青皮子核桃来。剥,剥不离,吃,吃不成。这都是拿滑石粉捏馍上坟——哄鬼哩。”裘伙管就批评廖师说:“别一天只图嘴受活,人家组织决定了,莫非你廖耀辉还能改变了不成?你们灶房就一个字:服从。”廖师又干声没气地嘟哝说:“明明两个字么。”宋师就接话了:“不说了,让娃来。重活干不了,烧个火,洗个锅,择个菜,总还是用得着的。欢迎娃!”他先带头拍了几下巴掌。接着,廖师也把手从肚子前的围裙里扯出来,干拍了两下。廖师平常是最爱把手塞在围裙下站着的。
易青娥就算上班了。
易青娥正不知该干啥,廖师先指挥起来说:“把那一捆葱先剥了。”
易青娥就蹴下剥葱了。
那边,裘伙管就检查开了早上的饭菜。裘伙管说:“最近,大家对伙食意见很大,都反映到黄主任那儿去了。今早上,黄主任的老婆还说,听说你们大灶炒的菜,难吃得很,是这样吗?”
廖师就骂开了:“放他娘的猪屁,谁说菜难吃了?难吃,一顿几大盆子,还吃得干油尽的?”
“你骂谁呢?”裘伙管扶扶眼镜,很严肃地问,“你骂黄主任的老婆?”
廖师急忙改口说:“不不不是不是的,我还敢骂领导的老婆,真格是不想混了。我是骂那些到领导跟前嚼舌头、挫牙帮骨的人。菜啥时候难吃了?嫌难吃,还怨我们打菜时瓢瓢乱抖哩。说把瓢边上的肉片子,眼看就给抖下去了。还骂我是‘鸡贼’哩,到底谁是‘鸡贼’了?”
“咋,厨房人也老虎屁股摸不得了?别人还不敢提意见了?谦虚些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你以为我没意见?把戏都唱成啥了,还给伙房提意见哩。伙房咋了,一天两顿饭还照开着呢。你的戏在哪里?这都快半年了,给人家演的啥戏,板的啥屁吗?好不容易排一出,嗵的一炮,还把人给炸死×了。连戏都没得演,还好意思盯着我伙房乱咬哩。伙房好着呢,伙房才真正是革命生产两没误的地方。”裘伙管一边用弹簧秤支着大半碗绿豆,一边也在发怨气。
廖师就把话接上了:“哎哎哎,这才像我们的领导,这才跟我们穿到一个裤腿里了。你说得对对对着哩,看把戏演成啥了?把革命生产搞成啥了?还贪嘴哩。黄主任应该再开展一次打击贪嘴运动,把这股歪风邪气狠狠杀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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