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副主任说:“没想到,没想到,做梦都没想到哇,戏能被你们捏码成这样。细腻,有活儿,好看。十几年都没过过这样的戏瘾了。你们是咋把这个娃给发现了,并且调教、琢磨得这样好?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哇!咱们差点就把这个娃埋没了呀!当初让娃去学做饭,我心里就有些别扭。但没办法,那时我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保得了别人不成。要不是有你们这群伯乐,这娃一辈子不就完了?成了,戏成了!娃成了!你们都成了!但这事,我还是得先给黄主任汇报,人家毕竟是一把手啊!尽管让我管些事了,但大事还是人家拿捏、坐点子着的。比如这娃唱戏了,那就是大事。人家不坐点子,我硬要拿捏着朝台上推,那不是麻烦大了吗?不过你们放心,锥子装在布袋里,那尖尖,迟早都是要戳出来,谁也挡不了捂不住的。我尽量朝成的运作,让全团看,并且要尽快看。立个杆杆,树个榜样,也好把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让宁州剧团来一次脱胎换骨的业务大提升嘛。再不敢朝下混了,再混,连人家业余戏班子都不如了。我着急呀,急得头上的毛一抓掉一撮。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不是一胡噜一大把。”说着,朱副主任还真将稀稀荒荒的头发,捋了一把,拿到大家面前看,果然是撸下了好几根来。
大家都等着朱副主任的消息,结果半个月过去了,也还是没动静。他们这边排戏,倒是没停。有一天,还反倒有了不好的消息。裘伙管传话说,黄主任说了,在啥岗位,就做啥岗位的事情。黄主任的原话是这样的:
“易青娥是炊事员,岗位在伙房,就不能到排练场去瞎搅和。就像我的岗位是剧团革委会主任,不能到隔壁五金交电公司,去插人家书记经理的行一样。啥事都得讲下数不是?林彪就是不讲下数,要当主席,最后不摔死在温都尔汗了吗?下数是不能乱破的,要破,也得组织点头了才行。组织没答应,你们几个临时雇来的老艺人,就让一个炊事员改行了,这不成旧戏班子作风了吗?还要让易青娥到炊事班好好上班,干一行爱一行嘛!在革命队伍里,没有工种的贵贱之分,只有思想觉悟的高低之差。你们伙房还得好好开展批评教育,真正让易青娥安心本职工作,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棍子,不仅把易青娥打蒙了,而且把四个老艺人也打蒙了。
周存仁说:“赶快散伙,咱整天红汗淌黑汗流着,还惹得猪嫌狗不爱的,图个啥么。我一天看剧场大门多轻松,几个月演不下一场戏,弄这事是何苦呢?黄土掩齐脖颈的人了,还陪着个娃娃‘打焦赞’哩。不打了,彻底不打了。都回,你都回。我锁剧场门睡觉啊!”
古存孝说:“你甭急么,一说就回回回的,你是猪八戒是不是?动不动就不取经了,要回高老庄哩。遇事咱得找解扣子的办法么。咱先问问朱继儒,看他咋说哩。”
古存孝就拉着苟存忠,去找朱继儒了。想问个究竟。
他们回来后说,老朱今天脑壳上勒了个手帕,直喊叫:“娘娘爷,头咋痛成这了,就像谁给脑壳中间揳了个地雷进去,嗵地给炸×了,整个头皮都在发木呢。”古存孝他们进去时,朱继儒也的确是用一个小木槌,正在细细地敲打着太阳穴。房里熬着中药,半院子都能闻见。古存孝他们说了几句如何治头痛的话,然后就转到了正题上。朱继儒绕了半天,最后总算才把事说清楚。他说黄主任不同意这样做,意思跟裘伙管说的差不多,就是要易青娥尽快回灶房去,好好烧火做饭哩。他说黄主任说了,唱戏的团上根本不缺,现在最缺的就是炊事员。不过朱继儒还是那句话: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他说:“娃现在已经是放在囊中的锥子了,尖尖迟早都是要露出来的。让娃听话,先回灶房去,一边做饭一边等机会。”他还要紧不慢地说,“地球是动弹的,不是死的,转一转,就把啥都转得不一样了。娃把火烧了,饭做了,再练练戏,谁也不能说啥吧。正大同志下班后,不是也会对着墙,要甩半个钟头的手,还要学鹤喝水点头,做做运动吗?他能甩手,能学鹤点头,娃就不能耍棍?性质是一样的嘛!”
他们就出来了。
周存仁说:“朱继儒这个老滑头,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把脑壳砸个洞。说这些倒是屁话。看让黄正大吓的,大半辈子了,都没拉过一橛硬的。”
裘伙管说:“人在矮檐下,他能不低头吗?能低头,前些年他就不会跪砖、挨打、靠边站了。”
古存孝说:“行了,不说了不说了。咱还得拿窍打呢。哎,存忠,你不是跟米兰熟吗?又给她排过林冲娘子。让她去跟黄正大的老婆说一下,黄正大还能不抬点手缝缝出来?”
苟存忠老师说:“这药不灵了。人家米兰最近谈对象了,好像是省上物资局的。黄主任老婆出面阻止,都没起作用呢。米兰这阵儿早出晚归的,班都不好好上了。连黄正大的老婆都骂米兰,说经不起糖衣炮弹诱惑,可能要叛逃了。”
一切都没指望了。易青娥只好又回到灶房烧火去了。
很快,剧团下乡,易青娥就跟着炊事班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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