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彩香又喊叫她舅:“胡三元,你哑了,你死了是吧。你为啥不给个明话?院子里那些嚼牙帮骨的哈,想咋说坏话,就任由人家咋说。你平常听了连屁都不放一个。不放屁了也行,你还觍着副黑驴脸,刺啦着笑哩。笑你妈的×是不是?你笑是啥意思,这娃就是你的了?你那黑锅底脸,也能生出这样的白娃来?既然是你的,你今晚就认下来呀!认了我就跟张光荣离婚。离了婚,就跟你这个黑驴脸过……”
胡彩香喊着喊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易青娥早已把娃接在怀里了。娃也哭得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几个人都哄不下。
最后,是张光荣先起身,慢慢偎到胡老师跟前说:“彩香,起来,咱回。你还在月子里,不能坐在这凉冰冰的地上。”
“回你妈的×回,我还朝哪里回?你狗日张光荣,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让我在这院子……还咋活人哪!”胡老师哭得更凶了。
张光荣磨磨叽叽地说:“我……我也是听人煽惑哩。我该死……我该死……”说着,张光荣还扇起了自己的大嘴巴。“娃是我的,我张光荣的。我第一天回来,就听医生说了,是小产的。都怪我……人话不听,鬼话当真哩!狗日郝大锤,你就不是个好子儿,把我灌醉,乱煽惑我哩!”光荣叔是半醉半醒着,又把郝大锤拉出来乱骂了一通。
朱团长看院子里聚的人越来越多,连外面的人也有半夜被惊动起来,蹭进剧团来看热闹的。他就急忙让几个劳力好的小伙子,把胡彩香弄回医院,把张光荣也抬回房里躺下了。
易青娥看见她舅,从“肉绳”散开起,就躺在那里,没吱一声。等人都散了,她跑过去看,才发现舅的头上、手上,都流着血。她要舅上医院。舅说,不咋,他试着,还没伤到筋骨。易青娥问咋伤着的。舅说窗户砸破了,这条疯狗给房里乱扔东西砸的。他是没法躲了,才打开门的。她特别恨着她舅地说:“不管咋,你也吱个声。是不是你的事,吱个声总行吧?”舅说:“咋吱声,我咋吱声?”就再不吱声了。她舅就这人,在跟胡彩香的事情上,谁再说啥,他都不明确承认,也不明确否认。说到关键处了,还爱刺啦一笑,把龅牙露多长。好多事情,也就是这样才不明不白、没完没了的。
到第二天的时候,易青娥才发现,她舅的几根指头都血肿着。易青娥说:“你这手,还能到地区敲戏?”舅说:“不咋,没伤着骨头。”
要伤着骨头,到地区会演还真就麻烦了。她舅可是敲着一本大戏和五个折子戏的。
就在这件事的同时,团里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不过对于易青娥来说,几乎是她毫不关心、也不大懂得的事情。
还是光荣叔跟她舅打架的那天中午,县上突然来了几个人,说要给剧团选一个副团长。让全团人都投了票。
她舅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的。她也不知道该问谁,该投谁。惠芳龄坐在她旁边说,干脆把你写上。她还说了惠芳龄:再别开玩笑了。她就想写她老师苟存忠。可人家上边来人反复强调,说要选四十五岁以下的,苟老师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她实在不知该写谁,最后到底还是写了苟老师。那天,在会场最活跃的算是郝大锤了。他不停地给人打招呼,让都写他,说上边就是来考查他的。还说黄正大主任跟上边领导熟,专门给打过招呼。说朱团长也推荐的是他。后来有人还问过朱继儒。朱团长光笑,就是不回答。据说这趟投票,给上边来的人还留下了长久的笑柄。说在剧团考查干部,出现了许多怪票,有写座山雕、彭霸天的;有写豹子头林冲的;还有写韩英、刘闯、焦赞、杨排风、白娘子、李慧娘的,反正是乱七八糟,让考查组人出去笑话了好多年。
大概是因为考查结果,让郝大锤当天知道了,他就喝起酒来。到地区会演,他没戏可敲,但也坚决不给胡三元打下手。他就被朱团长安排着,留下看家护院了。
大部队走的那天早上,郝大锤突然冒出来,用煤油点着七八只老鼠,烧得叽叽呱呱地乱跳乱窜着。一只老鼠,还差点钻到了易青娥的裤腿里。气得朱团长美美把郝大锤骂了一顿:
“郝大锤,你是找死吧!”
大家就这样,一个个惊慌失措地提着行李,吓得尖叫着从院子里跑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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