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宴前的准备功夫,当利公主已在内侍的引领下见到了圣人。
当利公主与齐王容貌酷似,圣人今儿心绪又激荡,见了当利公主,第一句话竟是:“朕方才特意瞧了瞧寿儿,与你们姐弟半点不像。”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当利公主的眼泪就险些流下来。
圣人口中的寿儿便是齐王的独子,大名唤作秦禄。
齐王的身体看似康健,底子却有些差,子嗣上便有些艰难。他倒是看得开,也不多纳几个媵妾,齐王妃却心急如焚,不知灌了多少苦汤药,寻了多少偏方。好容易得了个儿子,一家人还没和乐两年,齐王就一病不起,临终的时候吩咐王妃,说儿子能生在皇家已是天大的福分,身为父亲,他希望独子福禄寿俱全,便有了这么个名字。
鉴于代王嫡长子秦琨过世得不明不白,圣人不敢对齐王的独子太好,甚至一直压着他的爵位。加上秦禄肖母,无论容貌气质还是言行举止都难寻齐王的影子,更莫要说继承到齐王惊才绝艳,圣人失望之余,也就渐渐减少了对这个孙儿的关注,今儿一瞧,未免更添几分失望和惆怅。
“寿儿是个好孩子。”当利公主知道大喜的日子不好提死去的弟弟,便道,“宝奴声名狼藉,嫡亲的哥哥尚有些恨铁不成钢,寿儿却对宝奴一如既往。”
隋辕虽有些纨绔,不成器,却是赤子之心,圣人也很喜欢这个傻小子,听见秦禄能不受外界风言风语的影响,对隋辕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在同辈人里头算很难得了。若不是智慧非比寻常,便是秉性忠厚,无论哪种都是好品质。
圣人叹了一声,有些惆怅:“这一点倒是像足了承儿,朕记得,承儿对几个弟弟也好得不得了,起初谁都当他在笼络人心,后来才知这本就是他的本心,始终如一。”
当利公主心中一突,猜到圣人要问什么,这一刻,她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压抑二十载的愤怒和恨意几乎控制不住地迸发出来,可想到儿子们,她又有些举棋不定,嘴上却附和着圣人:“承儿从来不在乎别人恶意的猜测,他是那么的光明磊落,我……”所以,虽然是姐弟,他比我小上三四岁,我却什么都与他说,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回忆起过往,当利公主的眼中已有了水光。
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陈留郡主已经嫁入了申国公高家,她也嫁到了沛国公隋家,境遇却天差地别。穆皇后见状,本就有些不快,偏偏高衡又酒后吐真言,说出他竞选之时卖力表现,只因他年岁比陈留郡主略小一些,以为圣人会令他尚当利公主,谁料竟被赐婚陈留郡主?
圣人听闻此言,勃然大怒,穆皇后亦是怒火中烧——陈留郡主非但是她的养女,从穆家那头算也是她的外甥女。怀献太子诞生前,唯有陈留郡主承欢膝下,抚慰穆皇后的荒芜寂寥,如今竟遭到这等委屈?穆皇后二话不说,寻了个借口,在后宫妃嫔与诸公主面前训诫当利公主,令她恪守妇德,贞顺贤淑,好做皇室表率。
当利公主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却只能生生受了。
穆皇后是她的嫡母,又是圣人心头至爱,后宫妃嫔、公主,无不要在她的手下讨生活。圣人本就将侄女看得比亲生女儿重,陈留郡主受了这样的委屈,与当利公主又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关系,虽然当利公主压根就没见过高衡。若为此事向圣人告状,必定讨不了好。更别说宣贤妃的身子已有些差,吃得药比吃得饭都多,当利公主不愿拿这些琐事去烦母亲,却又委屈非常,便将宫女、内侍们全打发了,自个一人随意在宫中漫步,权当散心。
她心绪烦乱,不知不觉竟越走越偏,猛地回过神来,自己也不知到了哪儿。偏偏宫女们见她烦躁,不敢真得罪这位受宠的公主,不远不近地跟着,竟将她给跟丢了。
当利公主在偏僻却道路交错的皇宫迷失了方向,没头苍蝇般地转了很久,却连个路过的宫女内侍都找不到。这时却忽然听到了动物的悲鸣——那声音实在太过凄厉,当利公主僵在原地,不住发抖,好容易有力气挪动脚步,本想快点离开,悲鸣声却渐渐小了下去,只余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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