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没有想到,并不是薛霜涛抚琴,见到薛霜涛得意洋洋的样子,一时间倒是说不出话,想了想,轻轻鼓掌,坦然地道:
“很美。”
薛霜涛本来打算‘惊吓’一下李观一的,后者这样坦然直白的回答,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指抬起缠绕鬓角黑发,不服气道:“真是,算你会说话。”
“可是,大才子都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道:
“那些诗句都是我游历的路上听到的,不是我自己做的诗。”
“况且,诗句多少会有修饰和技巧。”
“相比起来,我还是觉得这两个字更能表达我的感觉。”
薛霜涛面上微红。
有些日子没有见,她心里稍有羞恼,尤其那边的姑姑眼底噙笑,让她后背都觉得不怎么自在,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坐好了,酒过三巡,薛贵妃举茶笑着道:“我有孕在身,就不饮酒了,不过我听闻我薛家麒麟儿,才华不减当年年幼的时候。”
“你三岁识文断字,五岁握弓,至今日,十年也。”
“你父兄对你严苛,我入宫后,就甚少见面,今日难得见面,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再给我写一首诗才行。”
薛贵妃笑着说起李观一的过去。
少年意识到了这宫中的侍女当中,恐怕是有后宫其余嫔妃,甚至于皇帝的眼睛,这是要反向利用他们的眼线,来进一步确认李观一的身份,于是举杯微笑道:“既然是姑姑说的,那观一自然得要写一首。”
薛贵妃心中满意这少年才智机敏,笑着道:“好啊。”
“今日还在春日,观一就用【春】来为题,写一首吧,无论诗还是词,都由着你来。”
“写得好,姑姑这里有礼物给伱。”
薛贵妃噙着笑意。
李观一想了想,之前都用的谪仙人,柳三变,这一次便是不能够继续用出这样层次的了,李观一记起来一首诗词,端着茶盏走出,踱步数次,吟诵道: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这一首词,将江南的山水指代为了美人,笔锋轻快,不过最绝妙的地方,就是在下半阙的千万和春住,李观一想着该要如何把后面的那一部分不合适的地方改掉,语气微顿,就听到一声悦耳笑声。
笑声愉快,让李观一都怔住,一时间都有自我怀疑,觉得这首词难道有什么问题不成,却见到薛贵妃笑意盈盈,薛霜涛道:“姑姑,李……”
她语气顿住,想到了姑姑说的话和安排,吞吞吐吐道:
“表哥他说的词,有什么不妥么?”
少女虽然知道是为了保护李观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要用薛家保护他。
可是说出表哥两个字,却莫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脸上微红了下,却不是害羞,而是古怪的羞耻感,带着点好友面前社死的感觉,薛贵妃却笑得尤其开心。
她伸出手让少女过来,端详着一身红衣,精致美丽的侄女。
伸出手指,笑意盈盈指着少女的一双杏瞳,笑着道:
“水是烟波横。”
手指拂过少女黛眉:“山是眉峰聚。”
又揽着薛霜涛,伸出手指着那边的少年人,笑意满盈道:
“若问行人去哪边。”
手指划过了一個弧度,最后指着薛霜涛的眼睛,笑着道:
“眉眼,盈盈处。”
“是好词,好词啊。”!!!!
薛霜涛一下大红脸,猛地起身挣脱开了姑姑的手臂,瞪大眼睛看着李观一,你你你了半晌,跺了跺脚,又回到席位上,惹来了薛贵妃的一阵阵笑声,李观一瞠目结舌,他才发现,原来这一首词,竟然还可以这样解答?
还可以这样说?
少年人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薛贵妃,是调情老司机?
当年鲜衣怒马的不良少女?
他转过头,看到了老头子薛道勇嘴角抽了抽,乱世猛虎的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壮阔雄浑的气魄,反而几乎要抬手掩面,颇为有几分家门不幸的味道。
薛贵妃似笑着愉快,拍了拍手,道:“好了,只此半阙词,已是天下绝品,姑姑定然给你一个好礼物,好孩子,好孩子,回去坐吧。”
李观一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薛长青对着自己这位忽然变成了‘小时候还抱过你,你尿床都知道,只是后来去潜修的远房表哥’的先生表示了无上的敬意。
宴席上的滋味很好,李观一想着可惜带不走。
春日到了末尾,温度也已经渐渐上来了,哪怕是用快马运送,到了关翼城的时候,也一定已经变了滋味,要不然,真是希望能够让婶娘也尝一尝啊。
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踹自己。
李观一微侧身,看到坐席就在自己旁边的少女伸出一条腿。
恼怒地轻踹自己。
一张脸通红通红,杏瞳瞪大怒视着自己。
李观一咧了咧嘴,没有理会她,只是因为大小姐的动作越来越大,才手腕一动,按住大小姐脚腕,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大小姐更恼怒。
“那之前,怒涛卷霜雪,也是巧合了?”
“你怎么见过这样多的大才子?”
“而那些大才子都知道我?”
李观一觉得自己跳河里都解释不清楚了,薛贵妃没有初见时的端庄,只如寻常富贵人家的家宴,宴饮之后,薛贵妃笑着道:“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也很久没有和你对弈,今儿一定杀几盘。”
薛道勇无奈摇头,随着自己女儿去下棋,薛霜涛本来打算和李观一聊一聊,此刻却羞恼交加,又跑去看棋了,李观一索性踱步走到了行宫院子里面,抬起头看着天空。
白虎七宿已升起。
他心神凝聚,默默地推演麒麟阵图,【皇极经世书】极为困难,极为难以掌握,李观一此刻是身在皇宫之中,抬头又辨别星相,才勉勉强强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白虎在天,身在西苑。
朱雀为南,宫阙为北,四象流转,麒麟位在中央。
李观一手掌垂在袖袍之下,快速掐算,额头渐渐泛白,这完全靠着自己对阵法的把握,他隐隐约约能够感知到麒麟宫的方位了,但是如同祖文远所说的一样,这一座阵法是活着的,是不断在变化的。
他只在这行宫之中,不能变化身形,找准了的阵点,下一秒就又移开变化,如此如同用斗笠盛水,有多少都会溜走,李观一看着这行宫的院落,从那里走出,就是大道,就是宫殿。
而此刻没有人盯着他。
可李观一沉默许久,还是放弃,虽然说走入皇宫之中,就可以推演阵法,一定可以找到麒麟,但是皇宫之中的高手许多,还有禁卫军和金吾卫,一旦被发现,自己尚且还好,还会连累薛老。
只是就在他转身要回去下棋的时候,忽而听到脚步声从旁边掠过。
“哈哈哈,那两位已经等候太久了么?是我太沉迷宫中的景观。”
“实在是我的家乡贫苦,是在塞外和西域,从没有见过中原这样的风采啊。”带着铁勒话口音的话语,李观一微讶异,却看到宦官和侍卫们簇拥一个人从这行宫门外的道路上走过,火把高举,照亮如同白昼。
而那被簇拥的青年,有着古铜色的皮肤,高大的身材。
正是在城门口见过的,那扛着驴子的青年,李观一站在门口,那青年的目光极敏锐,一下看到了他,止住脚步,脸上露出诧异而惊喜的神色,笑着道:“哈哈,竟然是你!”
太监们止步诧异,那青年没有走入薛贵妃别院行宫范围内。
只是朝着李观一挥了挥手,笑起来:“朋友,你竟然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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