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周家,正闭起门来,喝酒谈笑如常。
周家占地颇大,其中美人歌舞,丝竹琴音,虽然说江南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这世家之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千年世家,百年王侯。
陈国应国也才只有三百年国祚。
三百年之前,帝王不一定是帝王,世家却仍旧是世家。
此番阳奉阴违天策府政令的世家之中,为首的正是去年聚众,打算要献城给两国,以及人为传播鼠疫,来搅乱麒麟军士气的周家,今天在家里设宴款待宾客,谈笑恣意,说那麒麟军又吃了闭门羹。
“李观一,莽夫耳!”
“徒有勇武之名,却不懂得天下的道理。”
“他若是在这里,我必当面驳斥他一顿,好叫他下不来台!”
“这才算是对得住我这一身所学。”
周元璧喝了口酒,看着柔媚舞女,心中颇有些云雨之心起来。
复又笑道:“还说什么,要世家本身修筑的车轨之类,尽数拆去,要各处地方相联如一,和那些泥腿子走的大道连接。”
“亏他也是文中子王通的弟子。”
“却不知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道理。”
“这世道本来就应该是尊卑有序的,要我们对秦武侯低头,这算是符合道理;可他竟然要我们的各种礼数,规矩,和那些土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一样。”
“怎么想的?”
这一脉周家嫡子袖袍一扫,不屑一顾地道:“可笑至极!若是我们和他们的规矩一样了,那怎么能显得出我等世家,高他们一筹?”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有尊卑上下,这样才能万物运转如常,如今要违逆了上下,岂不是乾坤颠倒?赤帝一朝八百年规矩,祖宗之法,他竟想变,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众人笑道:“你待如何?”
周元璧自信道:“且看我等,如何运转。”
“我等运筹帷幄,并不违逆他的律令,按着这千百年的规矩来斗便是。”
“李观一纵是麒麟,逃不过我世家之手!”
正在此刻,外面传来一阵阵马蹄声音,那世家公子笑而言之:“又是天策府的官儿来了?且看兄弟我去打发了!”
周元璧似乎是喝了酒,有三分醉意,整理仪容,看上去客气温润,不复先前自家人面前那样张狂,却才开门,就见不是文士,而是肃然甲士成林,兵戈森然,就是微微一怔。
文灵均一身肃穆朝服,手捧一书卷,那一股雍容肃杀之气涌动而落下,令诸世家子皆面色骤变,文灵均缓步往前,背后甲士持戈徐行,肃杀凌冽之气。
这位天策府长史嗓音沉静有力,一字一顿:
“江南周氏,不尊教化,违逆君命。”
“为不敬之罪,吾尊君侯之令前来拿你,周家家主何在?”
“跪下。”
“领受君侯敕令罢!”
文灵均将那一卷卷宗展开,对着这世家之人,文灵均神色肃穆,朝服威严庄重,而手中卷宗之上,更以朱砂写一个大字。
曰——【诛】。
周元璧面色大变,喝了那么多的酒一下就醒了。
先前美色惑心,想的都是云雨缠绵,眼下立刻就清醒得不得了,急道:
“我等违逆何罪?!君侯何在,我要亲自和君侯对峙!”
君侯在和老百姓一起吃柴火米饭。
君侯亲自下的厨,烧的火。
文灵均心中叹了口气,神色凛然,呵斥道:“你既然说上下尊卑有序,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和君侯同坐一处?!”
“区区一世家之子,你也配?”
这一句话把周元璧说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若要理由,就由了你的道理,给你一个理由!”
“汝等之罪是为——”
文灵均袖袍一扫,冷然道:
“不顺君心!”
麒麟军甲士早已上前,五人一组,前方刀盾手两人,中间长枪手一人,最后为持机关弩的甲士两人,行进之时,甲胄甲叶摩擦声音肃杀凌冽。
周元璧脸色苍白,踉跄了下,直接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文灵均把他搀扶起来。
然后指了指周家的牌匾。
当着他的面,将这三百年前,陈武帝亲自所写的牌匾射下来,落在地上,被出身寻常的麒麟军踏过,踩碎,沾了尘土,只当做是柴火烧了去。
世家徐州周氏,罪行累累,为文鹤所知,故而平之。
文鹤亲写檄文。
上下有罪者皆判,查金银归公。
晏代清,神清气爽。
只是在这一次事情之后,其他世家立刻就无比顺从老实起来,文鹤上书道:“世家如豺狼,不可逼之过甚,如果过于逼迫的话,他们内有姻亲之好,外有武力逼迫,有可能会联手。”
“不如把罪名全部栽赃,我是说,推到周氏。”
“如此,其他世家自然会以为我们只是杀鸡儆猴,他们会主动帮助我们把灭周氏之事找到许许多多的理由,把这件事情包装地合情合理。”
“主公手中有兵马,天下有人望。”
“只要不一刹那间,赶尽杀绝。”
“自有世家为我等辩经。”
李观一应允。
乃令文灵均设宴去应对这些事情,其余世家本来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可是发现麒麟军似乎只是针对周家,于是心中大松了口气。
都站在了天策府那里,斥责周氏,且暗暗给文鹤,文灵均送金银礼物,珍奇宝物,美人歌女。
文灵均婉拒。
文鹤美人尽数退回,金银照收不误。
收下之后,却和世家子五五分账。
世家子越发觉得文鹤先生,知己好友,只是被迫站在李观一那里而已,渐渐交心,直呼,‘文鹤先生,真诚恳君子也!’
文鹤将诸事情皆告知于霄志。
霄志的小本子又写满了一本。
世家之患,逐渐平定,江南一十八州,之前各自分属于【江湖】【陈国】【应国】,货币不同,金银流通比例不同,甚至于担心被其他国家入侵之后,能很顺利地被拿去用,连马车车轨都有差别。
墨家支持之下,秦武侯下令。
两千里江南疆域,车同轨,货币统一。
书卷刊印风格归一。
不许出现差别。
又传信于不同的村镇之中,邀请村镇之中的老者,年轻人,各自选择德高望重的人,前去江南十八州州城,观看麒麟军阅兵仪典。
这个时候已经过去春种,村镇百姓里面选择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去了,所有人都好奇这是要做什么,百姓们好奇不已,而世家则是心中担惊受怕。
一件事情,竟有两种感悟。
而在同时,在李观一推行这些政策,平定世家之患,并且准备举办一次阅兵典仪的时候,江南大地之上,山河万民的气运开始了汇聚。
如龙蛇起陆,波涛汹涌。
老司命坐在玄龟背上,看着这气运之变化,瞠目结舌,呆滞许久之后,方才慨然叹息道:“当年吐谷浑一方面是为了复仇,一方面也是为了蓄势。”
“他把西域各部的首领都杀了,把他们的王印都熔铸了,才把自己的威名霸道和天下大势联系起来,可是他当年杀得血流成河,才做到的事情,你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完成了?”
“轻易?”
“这个可不轻易。”
“我只是,见多识广罢了。”
李观一回答。
老司命道:“见多识广?你从哪里见来?”
李观一沉默了下,面不改色道:“我小时候,和婶娘一起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曾经见到……”
又是一模一样的起手式,连台词都不变一下的。
老司命都麻了,从玄龟之上直接跳下来,一个飞踢,骂骂咧咧道:“我可去你的吧。”
“你咋什么都能在流浪的时候遇到?”
“糊弄我老人家,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啊!”
李观一沉思,然后诚恳道:
“我曾经做梦的时候……”
司命无言以对。
做梦?
这是连借口都懒得找了呗。
麒麟军很快准备这一场阅兵典仪。
亦或者说,更像是这个时代的沙场点兵,只是这一次沙场点兵不是为了征伐四方,而是为了向百姓展示武功,百姓们看到麒麟军之军备精良,气势恢宏,无不心中大安定。
彼此交谈,面露喜色。
“我的孩子,也想要加入麒麟军啊。”
世家子弟,却都想到了周家的事情,都骇的脸色煞白。
周家的罪状不知道被谁挖出来的。
详细无比。
兼并土地,依附人口,或者蛊惑,或者抢夺,把原本的民户土地拿到手中这样的事情,已不是少数了。
先是世家租赁百姓的土地,因为可以免税,所以百姓也乐见其成,只需要把原本上交国家的税,转交给世家七成就行,百姓也有实惠。
而后第二步便是各种方式强取豪夺。
很快租赁给世家的土地就卖给了世家。
原本合作关系的百姓也就成为了雇佣的长工,短工。
明明努力工作。
可是欠世家的债务却越来越多,卖掉土地都填不上窟窿,只好把自己也卖掉了,这诸般手段,江南这些世家都熟悉的很,他们不像是薛家那样以经商为主,也不像是慕容家,铸剑名动江湖。
没有这等手段,却要维系这偌大家业。
铺张排场,比起薛家都大。
自然需要的土地人口也多。
有这么多人,自然也会有【世家家法凌驾于国法】的事情,主子施家法,打死几个奴婢的事情,在这世家之中,那还算是事儿么?
更不必说买卖人口为奴仆这样的事情。
这江南世家,谁不曾做过?
这些事情,在赤帝和世家共治天下的时代里,是上上下下都默认存在的,可是默认存在的东西拿出来,就成为了触目惊心的惨案,每拿出一条都是如此触目惊心。
霄志比对着法条律例一个一个对过去的。
一个疏漏都没有。
至于裁量轻重,则是多方面考虑。
若是此人人品尚可,所有事情皆是因为世家牵连,则是从轻。
名字在霄志本子上的,加重。
名字不单单在霄志本子上的,还在主公本子上的。
不用看了。
等死吧。
文灵均询问如此是否过于草率,霄志回答道:“主公的性格,代清挥拳殴之,都会担心会不会折伤了代清的手腕,就连他都忍不住记在本子上的,那毫无疑问,一定有问题。”
文灵均缄默。
这虽粗暴,却又似乎很有道理。
霄志公开审判周氏,原本进入江南的学子之中,法家学子见状,欣然来投天策府,天策府之中增加三十七人,皆是法家高徒。
江南一地的人才窘迫问题,终于是得到了缓解。
就在阅兵典仪的第二日,那一股浩瀚磅礴的江南气运终于汇聚至了极限,李观一以太古赤龙传授的法门,尝试将这一股股气运汇聚到慕容家的铸造之地。
这一段时间里面,慕容家的铸造师早就已将雏形完成了。
慕容家的铸造之地,是引来了地底的熔岩火焰,地火燃烧浓郁,李观一只穿了一条长裤,上半身露出曲线流畅,蕴含有爆发力的肌肉弧度,黑发束好,在炽烈的热风之中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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