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的苗傅死了,官家复位,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有的秩序,街面上锣鼓喧天,家家户户都欢庆起来。
老马笑着来见子安,他们坐下来一起喝了会茶,聊了聊外面的情形,闲谈中老马的一只大手不安分地往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一伸,金属撞击硬木板的声音响起,桌上就多了一串黑黢黢的铁制钥匙,“我在保和坊那边有一套宅子,闲了有些时日了,眼下世道不太平,溜门撬锁的也多,以后你就住那吧,帮我照看照看。”
帮人被他说出了被帮的味道,也是一种段位。子安看了一眼钥匙,没伸手,继续坐在那里。
“瞧我这脑子,你是不知路啊,”他嘴上说着脑子,一只大手却去拍大腿,“我让阿昇带你去。”
阿昇很兴奋地将子安送过去。
“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你爹真把你当笼中鸟养啊?”他有些同情她。
“那有什么,我爹说世道很乱,最最要紧的是活着。”
“说的好像你很听你爹的话似的。“
“样子总要做做吗,不然呢,你给我银子花?”
以后她也是循着老马的意思每日必到,送饭过来,一开始还是踩着饭点,慢慢就节拍全乱,总是错乱,饭菜热乎的时候不多,子安也不说破,快慢都任由她,他只负责总是笑嘻嘻地迎接,当然更多的是迎接了装饭的竹制篮子,她的心和她的眼,并不在他那里,子安感觉一切涉及老马的事,她不是不做,但是就是敷衍与糊弄,他不多想,自己摆盘,一个人开吃,她也每每陪坐在一旁,一脸的心思杂乱之相,子安看在眼里,就将心思都放在细嚼慢咽上,她没了他眼光的束缚,胆子就在无聊中大起来,忍不住将藏起来的身上的新物件,拿出来,摆弄把玩欣赏起来,摆弄着新物件,看子安还是木头人一样埋头吃饭她干脆公然霸占了饭桌的一隅,摆放她的物件,它们是新裙子,新布鞋,新发簪,新包包,新手链,新手帕,新香囊,新扇子想,新耳环,她像一块雨后的土地一样展现着她新事物最广泛的喜爱只要是新的,都可能从她身上冒出来。他知道她这是在路上流连了,笼中鸟一旦飞离出来,就会乱飞,一时没的方向。好在聚仙楼够大,她淘的新物件再多,也有地方放。她明显是一次不敢买多,总是一件件的凑,想来还是惧怕被老马发现,所以,回到聚仙楼,那些新物件恐怕也是要石沉大海,只能被深深的掩藏,偷偷的欣赏,她与它们最快乐,最没有顾虑,最光明的欢愉,应该就在子安那张饭桌上。
在聚仙楼里,她与他第一次相见,他就很同情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在聚仙楼外,他依然还是很同情她。
每次进他这院子,递饭篮子给他,她总喜欢摆出一幅跋山涉水后的辛劳,摆脱万千追兵后的辛苦,弯腰驼背,口吐娇舌,气喘吁吁,香汉淋漓,好似她刚刚举完大鼎,扛完大刀,精疲力尽地厮杀过,是演戏,是故意的夸张做作,他明白,可是他也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真的厌烦总给一个人送饭,凭什么?就凭那些新衣服,新簪子,新手链,新包包?新鲜的东西总有不新鲜的时候,概莫能外,他静静地咀嚼,静静地等着。
一些时日之后,她终于没的新东西变出来了,饭桌一大片地方空了,子安的盘子碟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紧凑地拥挤着,可是她没的戏法了。他仍是低头吃饭,她还是坐在对面,可是手中空空,衣服看上去也凹着,他迅速投掷的余光其实早就发现了她的空空荡荡了,是的,空荡荡的可不止她的手,还有她的眼神,他用心记着她能忍几天。终于,被他盘算中了,她终于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不过,她还是让他惊讶,因为一开始她说的不是她,而是他。她说你真让人心烦,他的嘴巴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无辜地将目光从盘子里抬起眼来,抬到她的高度,其实她高兴的那些天里,他是很想将视线抬高一点点的,他想分享她的快乐,可是他担心自己无功不受禄,她为他送来了饭,他给她做了什么?此恩还未报,又想得陇望蜀,他不会那么贪的,她不跟他说话,她不主动把快乐分享,他就会安分地把自己局限在盘子碟子的范围。不是画地为牢,没那么惨,只是做一个本分。可如今她说你真让人心烦,他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聚仙楼的饭菜再好,可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花样,这些菜,别说让我吃了,就是看,我都看腻了,你怎么就这么能忍?唉,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太同情你了,太受折磨了。
他微微一笑,想不到她也在计算着他。
“我们应该想想法子,做做改变。”她的话里有了聚仙楼做生意的味道。
子安嘴巴从僵硬里恢复了正常,他嚼了一口馒头,还是一贯的味道,他想他还是应该同情她,在本该好好说话的年纪,她学会了绕那么大一个弯子,他想了想,还是不忍矫正她,矫正是痛苦的,她既如此说话,一定有一个最初的痛苦的根,不知道根是什么的时候,贸然施力,也许会南辕北辙,错上加错。
手机版阅读网址:77k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