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顾家，在唐以前，都在武川居住，并且世代习巫，家族中人多通神鬼之术。传说咱们商周时隶属鬼方，春秋时隶属猃狁，战国时隶属林胡，直至北朝时期，为了防卫柔然，朝廷特设边塞六镇，武川镇即是其中之一。而咱们武川顾家，则是武川镇中响当当的武林大族。也就是从隋初开皇之治开始，佛教兴盛，镇中出现了很多传教的僧人，百姓家家户户都以奉佛斋僧为荣，咱们也不甘落后，先祖好客，门下延揽大批僧侣，以求福泽子孙。我们和摩尼教的因缘，也自那时开始。”

顾明楼顿了顿，继续道：“那些僧人中，有个异族术士，行止极异常人，冬日冰浴、夏天火烤，平时不饮不食，七十岁年纪，却生得一副二十岁相貌。顾家先祖觉得他是个能人，便越来越厚待他。慢慢的，先祖发现，那僧人奉的似乎并非常佛，而是一种说不上名字的佛。僧人也终于坦白，他所信奉的乃是永远之父——大明佛，也就是摩尼教的摩尼光佛。信此佛者，能改乾坤，能得天下，能让万民永生。看惯了人间兴废、百姓苦难的先祖听后，即遣散佛侣，一心扑在这异教之上。先祖十分虔诚，大发宏愿，要穷尽子孙之力大兴摩尼光佛神教，要度厄世人永离轮回之苦，要帝王将相不再凌驾于万物之上。之后，僧人传授了平生法术于先祖，便归国去了。先祖开始遍访镇中豪杰，先后结交了宇文泰、李虎、独孤信等八柱国十二将军，并预言将来天下必是李家所有。先祖点拨他们功法将略，摩尼教义。终于，李渊修成禁咒之术，上可召换异族天将，下可咒断杨隋龙脉，后以大明神转世的名义公开募兵，携二子杀入长安，逼杨侑禅位于真佛，这才有了大唐。”

“可是造化弄人，人心难测。李唐开国之后，并未大兴咱们摩尼教，他们终究是通过异族异教而乱隋篡权，最怕被人说成是得国不正。于是他们改尊道教，标榜李家是‘老君子孙’。咱们顾家，为避兔死狗烹，只好远隐蜀南，这些年来，只能暗中宣教。所以你所能看见的所有师兄师弟，其实都是咱们摩尼教的信徒。”

“孙伯伯他们也是吗？”

“是的。”顾明楼继续道，“当然，这百年来，我们也不是没有过兴教的机会。贞观年间，宫中盛传三世之后‘武代李兴’，武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特派术士明崇俨来蜀，秘诏你太公顾慎言进宫，施邪术魇子杀女，以周代唐。也正是那段日子，顾家发展壮大，在蜀南开宗立派，创建了还剑楼，广纳天下门徒。后来明崇俨被刺，酷吏周兴来俊臣覆灭，中宗复辟，咱们又只能隐忍待时。如今，传到你这一辈，恰逢开元天下大乱，妖祸四起，正是摩尼教复教兴政的大好良机！舟儿，你，可万万不要辜负先祖的一片苦心啊！”

“阿耶……你这说的都是真的吗？”顾飞舟痛苦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阿耶，他只盼这一切都是妖异所为。他不想信什么教，更不想担负起什么兴教救民的大任，李唐王朝的秘密，更和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傻孩子，”顾明楼又指向了那本《教法仪略》，道，“信摩尼教，好处太多太多了。你不仅可以拯救众生于轮回之苦，还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拥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娶不尽的娇妻美妾，甚至——得到永生！”

顾飞舟彻底瘫了下去，口中不住地喃喃道：“阿耶，我……我不要永生……”

“糊涂！”

顾明楼露出了一种顾飞舟从未看见过的可怕表情，他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眼珠子像是快要暴突出来，缓缓地吐着字句：“傻孩子，你不是一直在问，你阿娘在哪里吗？阿耶今天，就将一切都告诉你——你阿娘，她并没有死。”

顾飞舟心沉入了海底，他有种很坏很坏的预感，他恨不得立刻戳聋自己，好让自己听不见顾明楼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来吧，阿耶这就带你见你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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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中，小野菜在奋力压低啜泣的声音，但其实，由于过度的恐惧，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知道，大殿中正襟危坐的神像，绝不是什么佛祖。她小时候随姊姊拜过很多庙，真正的佛祖，往往不忍看人间苦难，慈目低垂。而这尊佛，则像是被某种邪灵附了体，每每看去，都像是在凝望深渊。

“给你。”

这时，身边忽然有个声音响起。

小野菜擦了擦泪，看清了那声音的来源——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白衣少年。

此刻，白衣少年正给她递来一卷干草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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