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回到愿景学院时,他保证自己只是想从储物柜中取回学期前没用完的几瓶红色涂鸦喷漆。
他和艾伦打算给楼顶的那幅涂鸦改改样貌,过去两年里他们一直是这样做的——守护神节时他们在莫拉莱斯警长的笑容边喷上两支悬在空中的火炬,每年的policeweek时就涂鸦配文“世界上最酷的警察+笑脸emoji”,父亲节时就在警长的肩膀上画个小小迈尔斯,只有巴掌那么大,不凑近都发现不了。于是到了圣诞,他们也需要把莫拉莱斯警长的警帽改成圣诞帽。
储物柜在假期被要求强制清空,但有些学生仗着学校舍不得主动撬柜子而自行挂了锁,他们通常也只会收到口头警告,迈尔斯就是其中一个。
他将六罐喷漆塞进背包,重新拍上储物柜,空档的走廊里只有鞋底摩擦着地砖的吱吱声。除了楼梯转角处的消防应急灯光,整栋教学区像一块黑暗的漩涡。这里是一块被祥和的节日温馨气息驱逐在外的边境,学校一旦迎来学生的暂时退场,就会接受尘埃和锈迹的攻城略地,出让所有能被称得上“人气”的迹象,和冷清与寂寞签下不平等条约。
但如果有人不得不滞留在这里生活呢?
迈尔斯旋开最近的一间教室门,他的手靠近暖气片时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这样的学校怎么住人?
该死。他想抡起喷漆罐子给自己来上一下,他闲得犯贱才去给无关人士操空心,就算她冻死了也不关他事,况且多有能耐的极端天气才能冻得死那种人?
他回到公寓天台的时候,艾伦正好扔掉了一截烟屁股。
楼下的哥斯达黎加人喝醉了,听声音似乎他们有人抽中了《狮子王》的幸运票。这些奔波来到纽约群居在公寓中、在不收小费的餐厅里清理桌台或是在冷冻肉库从事搬运的人们,头一次有了像个正经纽约客般去百老汇听一场剧的机会,即便他们的英语没那么好,或许有半场都不会知道演员在唱什么。公寓的窗户封不住刺骨的冷空气,自然也封不住他们的喧笑。叔侄二人坐在天台囤积的空储油罐上,抬起下巴看那幅巨大的警长涂鸦,头顶是干干净净的月亮,脚底是一阵又一阵能把人掀翻的欢呼声。
“所以一切都还好?”艾伦就着拉链没合拢的小洞扯开了背包袋,挑出一罐喷漆摇了摇,内胆上下撞出咯哒响,“没有无家可归的人?没有圣诞节落单的异乡者?没有这时候还睡在宿舍铁架床上的可怜人?”
“多得是,”迈尔斯冷嗤一声,“地铁上睡的多是无处取暖的流浪者,从终点站坐到起始站又坐回来,然后在线路停运之后捱过最冷的四个小时。学校宿舍床?他们哪个人不想?到底谁才可怜?”
“好吧,我知道你不想提起……”艾伦顿了一下,楼下哄然爆发出一阵口舌不清的大笑,他想等他们完成涂鸦就下楼去给那些偷渡客租户提个醒,否则整夜都别想睡了,“但不能否认,那个莫名其妙被你拽来别的宇宙的妞,本来确实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况且你去看她了,对吧?”艾伦训练徘徊者的时候给迈尔斯卡表过复合地形的穿行时间,刚刚去取涂鸦喷漆的那趟比他最慢的速度还慢,更不用说还是难得车流少到令人发指的平安夜了。
“没有,”迈尔斯把掏空的双肩包丢在地上,像扔掉了剥出瓤的果皮,看都不是很想看一眼,发泄无名气愤的意图简直不能再明显,“她没在。”
他的确路过了那间宿舍窗,但窗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迈尔斯觉得自己像个被嘲哳的候鸟吵得不安宁的屋主,天一冷时又可耻地担忧起候鸟过得是否还好,于是绕到屋后去看檐下那个筑得乱七八糟的鸟巢,发现候鸟早就飞去南方过冬了。
不过,候鸟不会真冻死在外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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