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娜可以感受得出来当刘兴华听到熊卓然已死的消息之时的震惊,她从刘兴华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悲哀,也许是这个消息太过残酷了,便是一向还乐观的刘兴华也如同是吃了迷魂药一样,坐在那里呆呆地发着傻,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王金娜并没有等刘兴华相问,她平淡而低沉地声音告诉着刘兴华关于熊卓然跳楼的原因,她在说的时候,眼睛依然无力地望着窗外,这种悲惨的故事她看到、见到得都太多了,经至于她的心都有些麻木了,说起来的时候,仿佛是在说一个故事,而非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一个老朋友。
刘兴华一直默默地听着,在王金娜缓缓地叙述中,他没有插嘴问一句话,一直到王金娜停止了半天,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这才如梦方醒一样猛然省悟过来,当他抬起头凝视着王金娜的眸子时,王金娜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晶莹的光,那是泪。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闯过大风大浪来的男人,一个曾带着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上的男人,刘兴华极力地忍着自己的泪水,不让它掉下来,他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知道随便这么眨一下,那么自己的泪水就会像是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止住。
王金娜感觉得到刘兴华的伤心,她从床头边拿起一条搭在床架上的毛巾,递给了刘兴华。
刘兴华愣了愣,想要拒绝,但还是有些犹豫,也许他认为自己在一个女人的面前落泪就是一种怯懦,可是王金娜伸过来的手并没有撤回去,他只得接过了这条毛巾,却是转过脸去,擦掉了自己噙在眼睛里的泪水。
“人在高处不胜寒!”王金娜又是想到什么,不由得有些庆幸一般地对着刘兴华道:“在你被赶下台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为你感到不平和难过,可是谁能料到,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如果你跟老熊一样还在那个高台之上,只怕这种厄运你也跑不了!”
刘兴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他如今就是一个老农民,对任何人都构不上威胁,上面的那些老领导也好,那些老战友、老同事们也好,要么跟他一样已经被打倒了,要么早就把他给忘记了,谁还会记得他这个人呢?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命运似乎是要比熊卓然好了许多。
“老刘,你离开得太久了,还有很多的事你还不知道!”王金娜缓了口气,又告诉着他:“田壮壮也被抢毙了,他的三个孩子逃了出来;宋明亮也被抢毙了,我想他是搞情报的,可能知道的事太多,所以人家必须要被灭口;还有,王芹王大姐也死了,她是受不了污辱跳江的!”说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又是一声叹息,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还是告诉着他:“如今张义也被关了起来,只怕同样凶多吉少……”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有些悲泣,如今她最怕的事情就是这个了。她抽泣了一会儿,又忍住了伤心,再一次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在这个世人,我的亲人正在一个个的逝去,我看着他们离我而去,却无能为力,你知道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吗?我真得希望先走的是我,而不是他们!不是阿贤、不是壮壮、也不是张义!……”她说着,又一次抽泣了起来。
刘兴华已然平静了下来,他想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并非是要听王金娜跟他说这些悲伤的往事的,而是要劝慰她有活下来的勇气。他点了一下头,声音底沉而沙哑:“金娜,正因为他们一个人都离我们而去,所以我们才要更加坚强地活下来,难道你就愿意让他们带着那些屈辱、带着那些污泥而含恨地死去吗?难道你就不想为他们洗涮耻辱、还他们一个清白吗?”
王金娜怔了怔,刘兴华的问话令她如醍醐灌顶一般,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刘兴华又接着道:“这也是一个人最容易办到的事情,但是活下来才是最难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活下来!”刘兴华的眼睛再一次放出光彩来,又恢复了他往日的睿智,他充满信心地对着王金娜道:“黑夜再长也有到头的时候,冬天再冷也有化雪的时候,活着就是一种抗争,如果我们连抗争都没有,那么就只能任人鱼肉了,也正中了那些坏人们的下怀!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也要必须坚强地活下来,不能让那些坏人的阴谋得逞,否则,就是对不起我们那些死去的亲人和朋友!”
刘兴华的话,对于王金娜来说,仿佛是一道甘霖,让她心灵中久旱的大地,终于得到了一丝的雨露,希望也油然而生。
尽管张义根本不承认自己参加了所谓的熊卓然后革命集团,但是他还是被判了刑,以**罪定的性,被判了个无期徒刑,并被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当张义得到这纸判决书的时候,并不是在法庭上,他也根本就没有上过法庭,所有的罪责根本就无需审核的,也不用公诉人公诉,便是给张义一个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盖上了鲜红的大印,就这么生效了。混乱的年代里,法律就是形同虚设,远不如权力管用。
终于从市公安局的看守所里出来了,张义觉得舒畅了许多,关在监牢里的日子就是没有太阳的日子,这一关就是一年,令他对阳光的希求也越发得渴望了,他被押上了警车,他知道自己将会从这个紧闭的大门内走出去,走向的却是另一个紧闭的大门,而那个大门,有可能将是他后半生的归宿。
张义被押送往位于沙洋的湖北省第一监狱,在那里劳改、服刑,他知道自己的大嫂王金娜也在那边,自己最敬爱的首长刘兴华也在那边,可是虽然他与他们到时只有咫尺之遥,只怕终身再难见到。
在张义被押上警车之前,他看到了田春妮,虽然他戴着镣铐,但是他还是高傲地扬起了头,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女局长,大踏步地走进了警车里。
田春妮一直在盯视着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想上前来和张义解释什么,却又有些担心张义误会,所以有些犹豫,直到警车轰鸣起来,准备起动了,她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快步地奔了过来,跟坐在前面的一个警察说了些什么,然后打开了后面车厢的门,跨了上去。
警车开动起来,奔向武汉城外,田春妮与张义对面而坐,在这个车厢里,还有两个押解他的警察,田春妮知道,她能够与张义说话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她不可能跟着这辆警车去沙洋,这辆警车出了武汉城,她就必须要下来。
“张义,对不起!”终于,田春妮还是当先地开了口,她觉得自己真得是愧对了这位老战友,旧情人和老朋友。
张义却是发出了一声冷哼,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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