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在前,伯爵在后,两人穿过一个个装饰极尽奢华繁缛、趣味却不高雅的房间,来到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这个八角形的小厅,在粉红缎子的门帘里,还挂着一层印度薄纱的帷幔。镀金扶手椅用的是颇有年头的木料,上面包的也是古色古香的绸缎;门上画着布歇[1]风格的田园风光。两幅漂亮的椭圆形彩粉画,与小厅里的摆设很协调,使得这个小客厅成了府邸里唯一还有些特色的房间。整幢宅邸的总体设计和内部装潢,都出自唐格拉尔和帝国时代一位负有盛名的设计师的手笔,但小客厅的装饰他们却确实没有插手,那是男爵夫人和吕西安·德布雷两人的杰作。唐格拉尔先生热衷古代艺术——当然,他服膺的是督政府时期的审美标准——因此,他对这种冶艳的装饰是很不以为然的。不过,通常他也只有趁带客人过去的机会,才能踏进这个小客厅。所以,其实并不是唐格拉尔引见客人,而是客人引见他,至于他在那儿是否受欢迎,则由来客的脸让男爵夫人看着是否觉得顺眼而定。
唐格拉尔夫人虽已三十六岁,但风韵犹存。此刻她正坐在细木镶嵌的钢琴跟前,吕西安·德布雷则坐在缝纫桌前翻看画册。
伯爵到来之前,吕西安已有足够的时间向男爵夫人讲了许多关于伯爵的事情。读者都知道,在阿尔贝家的餐桌上,基督山给客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德布雷虽说是个不大动感情的人,伯爵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印象至今难以磨灭,他给男爵夫人介绍伯爵时,把这些印象也加了进去。唐格拉尔夫人先前听莫尔塞夫讲过,现在又听了吕西安的一番描述,好奇心被撩拨了起来,弄得心痒痒的。钢琴画册,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安排,只是社交场上小小的招数罢了。见到唐格拉尔先生进来,男爵夫人对他微微一笑,这可是他不常受到的礼遇。伯爵躬身致意,男爵夫人还以屈膝礼,神态颇为优雅恭敬。
吕西安和伯爵见过一次面,两人客气地点头致意。而对唐格拉尔,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挥挥手就算打招呼了。
“男爵夫人,”唐格拉尔说,“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基督山伯爵先生,罗马同行向我竭诚推荐的客户。我只要说一句话,就马上可以让他在巴黎漂亮的夫人小姐中间成为大红人:他打算在巴黎住一年,在这一年里打算花费六百万。这意味着一系列的舞会、宴请和夜宵哪。我希望到时候伯爵先生不会忘掉我们,就如我们在举办小小的宴会时,决不会忘掉他一样。”
虽说这番介绍中恭维话说得不大得体,但一个人来到巴黎,要在一年里花掉一个亲王所拥有的财产,这无论如何是桩稀罕事儿,因此唐格拉尔夫人向伯爵望去的那一眼,神情中颇含有几分兴味。
“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先生?”她问。
“昨天上午,夫人。”
“听说您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是从地球尽头来的?”
“这次直接从加的斯[2]来,夫人。”
“哦!您选了个糟糕的季节。巴黎的夏天太可怕了,没有舞会,没有晚会,也没有庆典。意大利的歌剧伦敦在演,法国的歌剧哪儿都演,可就是巴黎不演。法国的话剧么,您也知道,哪儿都不演。我们现在唯一的消遣,就是战神广场[3]和萨托里广场[4]不成气候的那几场赛马喽。您看赛马吗,伯爵先生?”
“我呀,夫人,”基督山说,“巴黎人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我希望有幸找到一位朋友,适时地给我介绍法国人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
“喜欢养马吗,伯爵先生?”
“一生中有一段时间是在东方度过的,夫人,您知道,东方人在这世界上只看重两样东西:名马和美人。”
“哦!伯爵先生,”男爵夫人说,“您何不赏脸把女人放在前面,向女士献一下殷勤呢。”
“您瞧,夫人,刚才我说要有一位老师,指导我怎么适应法国人的习惯,我还真说对了呢。”
这时,唐格拉尔男爵夫人的心腹侍女进客厅,走到女主人身旁,凑近她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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