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您真是疯了!”
“恰恰相反,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做得最明智的事情,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安全了。”
“此话怎讲?”
“请听我说。我找到了这块菜地的主人;原先租户的租约已经到期,我重新跟他签了份租约。您看到的这片苜蓿地,现在都属于我了,瓦朗蒂娜;谁也不能阻止我在这片苜蓿地上造一座木棚,就此生活在离您只有二十步远的地方。哦!快乐和幸福,已经装满我的心间。您明白吗,瓦朗蒂娜,这些东西本来是金钱买不到的,可我居然买到了。我本来愿以十年的生命来换取这种幸福和快乐,现在您猜猜看,我花了多少钱就全买到了?……每年五百法郎,而且可以按季付款。这样一来,您瞧,我从此以后再没什么可害怕的了。这儿是我的家,我爱把梯子搁在自家的墙上,就尽可以搁上去四处瞧瞧;巡逻队也管不着我,我有权利对您说我爱您,只要您不觉得这话从一个穿套衫戴鸭舌帽的可怜的种菜人嘴里说出来,会有伤您的自尊心就行。”
瓦朗蒂娜又惊又喜,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她突然又变得忧心忡忡,仿佛一片嫉妒的乌云骤然飘来,遮住了照亮她心灵的阳光。
“唉,马克西米利安,”她神情黯然地说,“现在我们太自由了,我们的幸福会让我们去冒险,我们的安全会让我们忘乎所以,它最终会毁了我们。”
“我认识您以后,每天都在向您证明我的思想和生命,是从属于您的思想和生命的,您怎么还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您信任我,凭的是什么?是我的名誉,对吗?您对我说过,一种影影绰绰的直觉让您相信,您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从那时起,我就在用自己的忠诚来为您效力,我不企望别的报偿,能享有为您效力的幸福,我就够了。从那以后,您可曾见到我有一言一行能让您感到后悔,后悔自己在那么些甘愿为您而死的人中间选择了我,您说,有过吗?可怜的姑娘,您告诉过我,您已经许配给德·埃皮奈先生,是您父亲定下的这门亲事,也就是说,这桩婚事是铁定了的,因为,德·维尔福先生要做的事,是不会做不成的。好吧,我只好在暗处等待,不是等待我的意愿,也不是等待您的意愿,而是等待整个事态的变化,等待天意和上帝的旨意;然而,您爱我,您怜悯我,瓦朗蒂娜,您亲口对我这么说过;谢谢您这句温存的话,但愿您能经常对我重复这句话,那样我就会把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了。”
“就为我说了那句话,您才变得这么大胆,马克西米利安,我的生活也才变得这么既甜蜜又不幸,我常常扪心自问,我继母以往对我的无情、对她自己的孩子盲目的爱,使我的生活充满忧伤,这种忧伤跟我看见您时所品味到的充满危险的幸福相比,究竟哪一种对我更合适呢?”
“充满危险!”马克西米利安大声说,“您怎么能说出这样冷酷而不公正的话来呢?您可曾见过比我更顺从的奴隶?您允许过我,有时可以对您说说话,瓦朗蒂娜,却不许我跟在您后面;我不是服从了吗?我找到了办法躲进这个菜地,隔着这道门可以与您交谈,虽不能看见,但终于可以接近您了,而从那以后,请告诉我,我可曾把手伸过铁栅门,去碰一下您裙裾的下摆?我可曾多跨一步,越过这堵墙,越过这道对我这样年轻力壮的人来说非常可笑的障碍物?我对您的严厉从无怨言,对您从没大声表达过我的愿望;我像往昔的骑士那样信守自己的诺言。您起码得承认这一切吧,否则我只能认为您不公正了。”
“您说得没错,”瓦朗蒂娜边说,边把一个纤细的手指从木板缝中伸过去,马克西米利安把嘴唇贴了上去,“您说得没错,您是一个忠诚的朋友。可是说到底,亲爱的马克西米利安,您只是出于自身的利益和感情才这样去做的。您应该很清楚,奴隶一旦变得有所要求,他就要失去一切了。我没有朋友,父亲不关心我,继母虐待我,我唯一的慰藉只是一个不能动弹、不会说话、漠无表情的老人,他的手不能握住我的手,只能凭眼睛跟我说话,他的心脏还有一点余温,大概也只是为了我才还在跳动,所以,您答应过我,要像哥哥那样对我好。我遭受命运的播弄,成了所有比我强的人的眼中钉和牺牲品,但命运却给了我一个瘫痪的人,作为我的精神支柱和朋友!哦!马克西米利安,我再说一遍,我真是太不幸了,如果您爱我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您自己,那您真是太好了。”
“瓦朗蒂娜,”年轻人深情地说,“我不能说这世上我只爱您一个人,我也爱我妹妹和妹夫,但那是一种柔和宁静的爱,跟我对您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我一想到您,血液就会沸腾,胸膛就会鼓胀,心跳就会加剧;而这种亢奋,这种热情,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我都仅仅是用来爱您的,直到有一天您对我说了,我才敢把它们用于为您效力。我听人说,德·埃皮奈先生还要一年才回来;一年当中,会有多少机会给我们带来希望,会有多少事情发生,帮我们改变目前的处境!所以,让我们期待吧,期待是那么美好,那么甜蜜!而您,瓦朗蒂娜,您却责备我自私,您知道您在我心目中是什么吗?就是那尊美丽而冷漠的维纳斯雕像。面对我的忠诚,我的驯服,我的谨慎,您用什么许诺作为回报呢?没有,什么也没有;您给过我些什么呢?微乎其微,少而又少。您对我说起未婚夫德·埃皮奈先生,想到有一天要嫁给他,您唉声叹气。您说,瓦朗蒂娜,难道这就是您心里的全部想法吗?哦!我把我的生命,我的灵魂,直至我最后的心跳,都献给了您,而当我全都属于您,当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旦失去您我就会死去的时候,您却并不感到不安,您想到的始终是您属于那另一个人!哦!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倘若我是您,倘若我能像您现在这样确信,感觉到我在爱您,那我早就成百次地把手从铁门的缝隙中伸过来,握住可怜的马克西米利安的手,对他说:‘无论今生还是来世,马克西米利安,我都属于您,只属于您一个人。’”
瓦朗蒂娜没有回答,但年轻人听见了她的啜泣。
马克西米利安顿时变得焦灼万分。
“喔!”他喊道,“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如果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伤害了您,就请您把它们忘了吧!”
“不,”她说,“您是有道理的。可是,我是个被人遗弃的可怜虫,这个家对我来说差不多是个陌生的家庭,因为我父亲对我来说差不多是个陌生人;十年来,我的意志被压在我身上的这家主人一天又一天,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分钟又一分钟地碾得粉碎,这您难道没看出来吗?谁也看不见我在受苦受难,我除了您没对任何人说过。表面上,在外人眼里,我的一切都很好,家里人都很爱我;而实际上,他们都恨我。人家会说:‘德·维尔福先生不苟言笑,过于严肃,对女儿不够温存;不过她能有德·维尔福夫人这样的继母,也算得上是很幸运了。’不,他们说错了,我父亲对我漠不关心,我继母却对我恨之入骨,这种仇恨始终披着微笑的面纱,所以就更加可怕。”
“恨您!恨您瓦朗蒂娜!怎么会有人恨您呢?”
手机版阅读网址:www.77k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