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皇子成为皇帝之前，他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也算是可以托付的良人。”卓知行回忆着往事，“他这一生其实很顺风顺水，特别是年少的时候，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虽不是皇后嫡出，但生母薛贵妃深得宠爱。三皇子自己也争气，聪明乖巧，是先皇最喜欢的孩子。”

卓云鹭从未听过父亲谈及过往，而且当今圣上的往事，没几个人敢议论，此时不免有点意外：“他心机这么深、疑心那么重，我曾怀疑是从小在宫里尔虞我诈经历地太多，才造就如此性格。毕竟是三皇子，也不是皇后所出，我以为他是拼尽了心思才登上皇位。”

卓知行摇头：“不，并不是这样。他虽然排行第三，但立储登基之位也很顺当。当年的大皇子早殇，二皇子也就是最初的太子，资质平庸，毫无建树。先皇早就有意另立太子，心里最属意的人选就是他。我八岁被选为三皇子伴读，其实就是先皇在为他铺路。毕竟我们卓家几代都是忠臣武将，有兵权在手，是很好的保障。”

“父亲就是那时起，跟他成为朋友的？”卓云鹭问。

“对。我和他相同年纪，日日一起读书，性格也相投，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那时候的三皇子健谈、爽朗、没有架子，还有一腔雄心壮志，无论做什么都能令人信服。我们幻想着长大后，他成为一国明君，我为他开疆拓土，我们携手，为大康开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

大约是想到了当年好友齐心的场景，卓知行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和你姑母，也是因为我才认识的。那时三皇子虽然勤勉好学，但也有少年人的叛逆。他一心想看看宫外什么样，就同我一起偷溜出宫，到外面玩耍。我不敢带他到处跑，就把他带回了家，于是他就见到了小瑾。说来，他对你姑母可谓一见钟情。能言善辩的一个人，看到喜欢的女孩，连话都不会说了。后来只要他得了有意思的、稀罕的东西，都会留着送给小瑾。一到适婚的年纪，他就去求了先皇，说此生非你姑母不娶……”

曾经的三皇子李巡是真心爱慕卓家小姐的，也是真的认为只要娶了她，二人就可以幸福地过一辈子。

再往后的事，就变了样。

卓知行叹了口气：“你姑母十七岁嫁给了三皇子，做了他的正妃。两人恩爱有加，让所有人都很羡慕。他们成亲后不久，先皇废了犯错的太子，立三皇子为储君。我开始四处征战，一心想为日后的明君守护好每一寸河山。再后来，他成了皇帝，立你姑母为皇后。恕儿一出生，他高兴地大赦天下，立即封他为太子。那些年的我们都太顺了，以至于忘记了权势其实是个可怕的怪物，会在不知不觉间吞噬人心。”

“他做了几年皇帝，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有阿谀奉承的，有搬弄是非的。各种各样的话听得太多，让人渐渐分不清虚实。而为了稳固帝位，他纳了不少妃嫔，去皇后宫里的次数就少了。我在朝中不愿拉帮结派，反而被各方势力针对。恕儿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父子间慢慢生出隔阂……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朋友不再像朋友，夫妻不似夫妻，父子不像父子，皇帝端坐高高在上的龙椅，与我们越来越远。”

再往后的事不用他说，卓云鹭也都知道了。李巡做皇帝做得越久，就越让人难以捉摸。他不是为了爬上那个位置丢掉了年少时的赤诚，而是在那个高位慢慢变了性情。也是，身边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每个人都表现地对他无比恭敬，可每个人都对他有所求，甚至算计。人心隔肚皮，时间久了，信任就成了最不可靠的东西。

那个位置只能有一个人坐，可偏偏惦记的人太多。皇帝分不清到底谁是真正在帮他，谁是想拉他下来，所以干脆谁都不信。而卓家、皇后、太子，无论哪一个看上去都极具威胁，渐渐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难怪都说‘孤家寡人’……”卓云鹭一时竟不知该怨恨李巡，还是同情他，“真的是一个人在高处待久了，就不记得身为普通人的快乐了。”

卓知行说了一句更令人无奈的话：“自古多情心软的帝王大多没有好下场，反而是冷心冷血的更有皇帝相，走得更远。”

卓云鹭忍不住问：“那太子呢……等他日后做了皇帝，也会变吗？”

他不敢想象温良恭谨的李恕，有一天也会变成个薄情寡性的人。可卓知行当年，不也觉得李巡会永远和自己交心，永远保持那颗赤子之心吗？

父子俩都沉默了。或许他们心里，都有了同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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