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兮不确定:“可能是我理解错了。”
李海龙误解了:“那你让她慢点打手语。”
“不是,”陈兮向他解释,“手语分普通话手语和自然手语,就跟我们说话一样,我们有普通话,也有各地方言。”
这对听障人士来说是常识,对健听人士来说可能就是他们的知识盲区。
李海龙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他问:“你是说她在跟你说方言?那你能看懂吗?”
陈兮道:“我再问仔细一点。”
于是陈兮问董珊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一百块钱一次是什么意思,是指你每天的工资是一百块吗?
董珊珊打着手语,脸上也做着各种表情。陈兮怔了怔,手抬在半空又顿住。
李海龙问她:“怎么了?”
“我再问问。”陈兮很轻地说了句,然后手重新抬起,这次她手语流畅。
陈兮问她,我们去办公室里说好吗?
董珊珊很警惕,为什么要去办公室?我说了我要在这里聊。
陈兮说,这涉及你的隐私,所以我们需要有一个私人空间。
董珊珊冥顽不灵,表情很夸张,人越多越好,我就要在人多的地方谈,为什么其他人都走了?你们要骗我吗?
陈兮看出董珊珊抗拒私密环境,人多才能给她安全感,并且她没有隐私的概念,或者说,虽然她来律所咨询法律问题,但她连基本的法律常识也没有。
陈兮做了个深呼吸,在李海龙的催问之下,她只说了句“稍等”,然后不再做声,正容亢色地继续和董珊珊对话。
这是方岳从来没见过的神情,陈兮那些平常的活泼俏皮,偶尔的呆傻懵懂,以及时不时的插科打诨,都随着墙上时钟嘀嗒嘀嗒的计时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然端肃,和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两个女孩儿面对面,一来一往说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语言,连阳光都变得沉静。
许久之后,陈兮对李海龙说:“我去您办公室里说?”
李海龙顿了顿,“好,你跟我过来。阿岳你坐会儿。”
两人单独去了办公室,员工们吃完饭陆续回来,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门打开,陈兮跟董珊珊比划半天,然后领着董珊珊去了李律师办公室,但办公室门没有关,外面人来人往,也听不见房间里的谈话。
廖知时表哥跟律师朋友聊完出来了,廖知时拍拍方岳肩膀,“我先走了。”
方岳:“嗯,再见。”
方岳这一等就等了很久,等他和陈兮离开律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陈兮出了大厦,似乎适应不了乍然出现的阳光,她抬手挡了一下,眯了眯眼睛。
她神情淡然,脸色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苍白,下楼这一路她一句话都没说。
方岳也没问,只是跟她说:“伤口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伤口,你刚脸上的动作很大,有没有再渗血?”方岳问。
陈兮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的纱布,像闲聊一样跟方岳说:“我刚才表情是不是好夸张?”
方岳道:“有点。”
“没办法,手语必须得配合表情才能表达出准确意思。”
方岳不了解这个。
陈兮就跟他打比方,“比如我说好吃两个字,我们语气不同就有不同意思,可以是‘好吃!’,也可以是‘好吃?’。”
她语气活灵活现,方岳含笑看她。
陈兮继续道:“但手语的好吃就一个动作,我们只能用表情辅助加以区分。”
方岳说:“明白了。”
陈兮:“手语还有很多常识,你还想听吗?”
“想听,”方岳道,“但是你先看看伤口。”
“没镜子啊,看不见。”
“我看看。”
“哦。”
陈兮撕胶带,不知道医生是怎么粘得,粘了半下午,胶带像在她脸上生了根,她抠着胶带一角,慢吞吞跟树懒似的。
“我来?”方岳问。
“哦。”陈兮放下手,微微扬起脑袋。
方岳伸手替她。
这一片是老城区,大厦旁边有不少小吃店,环境看起来有点脏乱,这时候没什么人用餐,路上车来车往,行人也都来去匆匆,各自为生活和工作奔波忙碌。
“你知道海伦凯勒吧?”陈兮问。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方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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