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莱茵从来没有片刻忽视过,这个能从自己的手上夺走《小王子》合同的人。
最了解你的,通常会是你的对手。
他非常清楚这位匿名插画家的能力。
甚至《炽热的世界》上市之后,维尔莱茵就是在第一时间便想要订购一本看看情况的人之一。
遗憾的是。
他跑遍了酒店附近的几家和出版社有合作的“巴诺”连锁书店,都没有这种冷门作品出售。
维尔莱茵是个不会用互联网平台的人。
打电话给他的助理,想要他替自己在网上订购一本,对方则回复他,最早要在六月末才能配送到他的家中。
因此。
这几天来,维尔莱茵一直都未曾看到过侦探猫新作品的模样。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如果对方又搞出了一本像《小王子》那么爆的作品,市场的反响不应该是这么不温不火的模样。
“不过是一本随手拿来凑数,显得履历好看一点的作品而已。”维尔莱茵悄悄的自我安慰。
然则这种事情就是一根刺。
维尔莱茵坐在剧院里,看着组委会发下来的关于各位候选人的介绍宣传页时,视线扫过侦探猫代表作品一栏中那个《炽热的世界》的名字,就似是看到了一个皮肤下的疙瘩。
不是很痛,也不是很痒。
可就是会微微的刺挠你一下。
他不知道这只算是一個无伤大雅的疖子,还是一颗正在不断增殖的恶性肿瘤。
在维尔莱茵注视着它的时候,它似乎也在用幽幽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此刻。
庐山真面目终于被揭破了出来。
主持人在调侃着侦探猫的时候。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正在依次滑过侦探猫的各种作品相关介绍,有关于《小王子》的,特有关于《炽热世界》的。
屏幕上闪过的不光是《炽热的世界》的成书印刷页。
还有画家本人提交给出版社的原始画稿的高分辨率扫描原件,就比如这幅名为《宫廷狩猎》的画稿。
画面的构成不复杂。
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女人站在湖面的小舟前端。
她将背影留给划船的护卫们。
远方的天空则是逐渐堆压着积雨云。
元素如此简单的作品,但整幅画的情绪感染力却堪称精彩之极。
云彩在绘画处理中往往是柔软的,是模糊的,是缥缈而富有浪漫情调的。
维尔莱茵在自己的画画过程中,就喜欢用那种长而优雅的笔触来表达云朵。
这也和维尔莱茵主攻的艺术方向是水彩有关。
他一直都觉得,油画的颜料太过黏稠、呆板、厚重。
在表达细腻的色彩肌理的时候,比起水彩给景物轻轻披上了一层轻纱般的质感,有着天然的劣势。
当然。
维尔莱茵不会天真到以为,侦探猫笔下的浪漫情调就会因此有什么致命的缺憾。
别逗了。
画法的优势和劣势,主要看的是艺术家本人的技法处理水平。
他对侦探猫满肚子的不服不愤,在看到那幅《小王子》的封面画时,就已然消散的干干净净。
我不如她——在那样的画作之前,维尔莱茵只能让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
连月光那么轻柔没有重量的东西。
对方都能靠着一柄油画刀表现的恰到好处。
区区云彩又算的了什么呢?
可是,这幅画却让维尔莱茵又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
她没有用油画刀精湛技巧去将颜料抹平打薄。
不。
她完全没有这么做的意思。
侦探猫所画的云彩不是那种比空气还轻,轻的好像是耳语般,恍若无物的蓬松舒展。
她反其道而行之,非常刻意的突出了画刀画的特色。
厚,重,硬。
边缘的过度硬朗而又清晰。
油画刀是坚硬的。
颜料是厚重的。
云彩的质感也是极为凝实的。
凝实到仿佛是黑压压的压盖在画面上空,让人仿佛喘不过气来,坚硬到维尔莱茵好像能嗅到那种暴风云来临前的浓重的土腥气。
仿佛在侦探猫的笔下。
云朵不再是由朦胧的水汽构成,而是由小舟下方漆黑深潭里的水草,混合着泥土与沙尘,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压铸而成的一般。
与之对映的阳光。
一缕金黄色的阳光,则在小舟上方的头顶,刺穿着了黑暗,刺穿了天上的尘土与水草,刺穿了积雨云。
女人正好处在阳光下。
她处在即将来到的暴风雨和光明的交界处,色彩很有印象派的感觉。
她拄着启蒙运动时代,英国王室卫队装备的那种老式火绳枪站在船头,风带起了湖面上的阵阵涟漪,也吹拂着她的披肩,鼓着风,微微飘扬。
光影斑驳。
强大,自信,从容。
画面中没有出现女人的正脸和五官,但哪怕这张画的投影图片仅仅只是在幕布上出现了不到3秒钟。
短短的一瞥之间。
维尔莱茵就相信那一定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
任何一个在场看到这个背影的人。
无论是男人,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小孩。
心中都会升起和他同样的念头——
“美丽”
这和《哦,吉普赛,吉普赛》想要传达的概念,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
《哦,吉普赛,吉普赛》从不吝啬于花费大量表现会出现的插画集中的人物的姿容。
斑驳的,畸形的,鼻骨塌陷的,长着癞子头的,被茶叶烫伤的……
并想要告诉大家这是“美”的。
它是那种北美很流行的政治正确的教科书式作品,有评论家质疑这是不是在有意丑化吉普赛人。
吉娜女士很凌厉的回怼了回去,怒斥对方“需要革新自己的美学眼光,她是波伏娃的信徒与拥趸,所以——‘我从来不会画任何以取悦男性’为导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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