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谢玄衣不再多留。
他转身离开玉屏峰,那朵剑气莲花在黑夜之中划出一缕长线,最终消弭。
……
……
谢玄衣独自返回小院。
片刻之后,披着宽大莲花法袍的赵纯阳也回到院中。
“就这么回来了?”
赵纯阳叹了一声:“你不再多说一些?”
“我……”
谢玄衣沉默了半晌,终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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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表明身份,便也没什么可继续说下去的了。
“妙音一个人在玉屏峰哭得很惨淡。”
赵纯阳轻声问道:“很久没看到她这副模样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应是拜入剑宫的第二年,偷偷下山,被师父责罚之时。”
谢玄衣记得很清楚。
那一年的姜妙音,还是个稚嫩青涩的小姑娘,姜家将她送到大穗剑宫修行。
姜家是青州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作为姜烈之女,姜妙音在剑宫的修行十分刻苦,她日夜习剑,静坐观想,击败了许多同龄的孩童,顺利拜入了莲花峰。
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枯燥,姜妙音虽然韧性极佳,却也有些耐不住了。
于是比她年长两岁的谢玄衣,带着她下了一趟山。
回山之后。
这一出被抓了个正着。
赵纯阳责罚二人,在莲花峰后山面壁思过,便是在那个时候……姜妙音痛哭了一场。
谢玄衣之所以对这一幕记忆犹新。
便是因为,那个时候乳臭未干的姜妙音,即便是哭,也哭得很好看。
“这个小丫头,整整十年,都不敢流一滴泪。”
赵纯阳坐在木椅上,感慨说道:“知晓你身死道消的那一日,她没有哭……只是默默去了玉屏峰,将自己锁了起来。”
谢玄衣神色很是复杂。
他看着师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身为大穗剑宫的掌教,纯阳师尊手里握着至高无上的掌教敕令,可以监察剑宫方圆百里的风吹草动。
“所以……您一直看在眼里?”谢玄衣道。
“我看到的,比伱想象中要更多。”
赵纯阳意味深长地说:“你在玉屏峰说的那句话,很对……北海一劫,你躲不掉。就算没死在北海,大概率也会死在其他地方。这众生修行,最终都需要应劫,即便修改命线,也只是让劫数产生变化,并不能使其消失。”
这个道理,谢玄衣明白。
众生有众生之劫。
这就是监天者,即便看见“命数”,也不会点破的原因。
点破小劫,或许会变成大劫。
大劫,可能演变成死劫。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便越是要“慎重”,随意拨弄的每一根命线,都可能在未来的万丈红尘之中,掀起滔天波澜。
“十年前的北海之难,既是你的劫,也是姜妙音的劫。既是沉疴之劫,亦是痼疾之劫。”
赵纯阳平静说道:“她若当真想要配得上痼疾,就必须吃下这一劫。”
谢玄衣忍不住问道:“若是她这十年,直面本心,将真相说出?”
“难。太难。”
赵纯阳轻轻摇了摇头:“最惧怕的东西,便会成为心魔……想要直面心魔,将其攻破,谈何容易?倘若姜妙音当真这般做了……这一劫也并不会就此消亡。”
姜奇虎知晓真相之后,会如何想?
谢玄衣身死道消,与姜妙音麾下最亲近之人的背叛有关……
这消息传到大褚王朝,要让天下人如何看姜家,如何看剑宫?
无数流言蜚语,一夜之间便会传遍。
“心魔……”
谢玄衣沉默下来,他回想起了自己重塑剑气洞天的那一战。
是啊。
所有人都有惧怕的东西。
如今,自己也有了。
“顺带一提,姜妙音的心魔,是失去你。”
赵纯阳忽然道:“她将自己锁在玉屏峰,是不愿意接受事实,不愿意相信真相……把痼疾丢在洗剑池,便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时刻承受剑气之苦,以此分散心力,无暇多想。”
谢玄衣怔了怔。
“你应该清楚,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吧?”
赵纯阳沉声说道:“姜妙音当年苦苦恳求我,将痼疾飞剑赐给她,以此作为本命飞剑……并不是她发自内心认定了这把剑,而是因为她发自内心地认定了你。”
世上的所有人,包括姜奇虎,都只能看到姜妙音“不苟言笑”的冷漠一面。
因为她是姜烈之女,是姜家未来的女子剑仙。
唯独在谢玄衣面前。
她是那个可以牵着衣角,放心把自己交给师兄,一同偷偷溜下山的妙音师妹。
“弟子……明白。”
谢玄衣闭上双眼。
他知道师父在点自己……当年外面的流言蜚语,谢玄衣比谁都清楚。
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关于这传言,他没有澄清,因为根本没有必要澄清。
天下人都清楚,谢玄衣是一个剑痴,与无数天才问剑,最终二十余岁,便登顶剑道魁首,想要达成这般成就……哪里有闲暇心力,去思虑其他?
再睁开眼。
谢玄衣眼神一片澄澈。
他认真说道:“玄衣心中,只有大道,别无他物。”
“大道无情,人有情。”
赵纯阳无奈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叹了一声:“谢玄衣,你还是不明白,这世上并非只有大道可参。”
谢玄衣有些惘然。
“当我老去,我才开始怀念,这漫长岁月曾一同并肩而行的故人。”
赵纯阳忽然说道:“人们总是缅怀已失去的,却无视在掌心的。”
“南边那个秃驴说得挺对,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漫长一生,总会经历一些苦痛。这些苦痛……不可强求,也无法避免。”
赵纯阳伸手,轻轻摸了摸谢玄衣脑袋。
谢玄衣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玄衣。”
他温柔说道:“这一世,走得慢一些,看的风景,也会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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