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远嫁到异国他乡的新娘。即将离开旧日熟悉的一切的米晓冉,确实会感受到前途茫茫的滋味。她会难以避免地多愁善感起来,流一些悲冬伤秋的眼泪。这很正常,若非如此,她也就不能算是个女人了。但这种状态在她身上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后续一件件还需要忙碌的事儿,成功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就比如说接下来的一阵子,她就被米婶儿硬拉着,像个花蝴蝶似的天天飞舞在各大百货商场,买这买那。穿的用的,什么都买,光中成药就弄回来一大皮箱。仿佛这次她要去沙漠中旅行。那儿没有商店,没有人,没医院,什么东西全都得从国内带去。而这,就是八十年代出国的通病。这年头,但凡出国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带着大包小包出去的,主要是担心国外的东西贵。由于出国机会较少,国内的消息都是以讹传讹,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是稀里糊涂买了一堆东西。最后往往到了国外一看……天哪,才知道自己多傻,好些东西敢情是白买了。尤其是衣服,国外并非想象中的那么贵,赶上大减价,甚至可能比国内还便宜。这件事上,米家人同样未能免俗。终归人是局限的。每个人都生活在他所处的时代,就会被周围的人所浸染,染上和同时代的人相同趣味。所以,虽然米晓冉也曾经极力反对过,可说了白说,根本没用。“妈呀,您别太过分了,买这么老些东西干嘛啊。汉宇都说了,美国什么都有,需要什么,到那儿现买最方便。”而米婶儿的回答就像大多数送子女出国的父母一样。“傻丫头,美国的东西多少钱?咱们这儿多少钱?我跟你说,你嫁了人就不比过去了。赵家再有钱,人家也不会喜欢个大手大脚花钱不过脑子的儿媳妇。是不是这个理儿?”米晓冉登时体会到了妈妈的良苦用心,不禁为之一愣。“那……那,我带这么多药干嘛呀?您想让我去哪开药房啊?”哪儿知米婶儿更得着理了。“切,什么都不带,这些药你也得带着。我就不信,在美国你能买着花露水儿、清凉油儿和牛黄解毒丸儿?有备无患知道吗?等你用的时候就不嫌累赘了。再说了,你没看汉宇他舅啊,从美国带过来的咖啡罐儿,走哪儿都带着,他怎么没嫌累啊?一样的道理嘛……”别说,米晓冉还真被说懵了,彻底没法反驳了。因为汪大东来内地,行李里最重要的东西,确实就是两大罐子从美国带来的咖啡。他还跟米晓冉当面笑谈过,说多亏自己聪明,否则就很难每天喝到真正的咖啡了。就这样,最终买完了一归置,米婶儿居然置办了六大皮箱的东西。这样的结果让米晓冉简直哭笑不得。因为且不说带着这么老些过日子的东西去美国,像不像逃难的难民。就光说运费,那就不是个小数儿,比那些东西还值钱呢。这事儿办得是要多傻有多傻!好在让米晓冉颇感欣慰的是,赵汉宇对此非但没有嘲笑,而且表示出了极大的宽容和理解。“伯母也是一番好心,这份心意你一定要体谅。不如这样,买这些东西的钱,我来出好了。咱们走的时候尽量带,带不了就留下,反正日用品,你家里也能用上……”这些话绝对是意外收获,让米晓冉心里暖暖的。为此,她觉得自己确实选对了人,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似乎未来要面对的陌生环境,也没那么让她紧张了。然而更让她感到快慰的,还得说赵汉宇把婚礼安排得气派非常,超乎她的想象。由于美国那边还得办一场,本来说好京城这头,只是简单办一办的。米家把婚礼的事儿全权交给了赵汉宇去筹划,除了请客的名单,米晓冉没费一点心思。没想到赵汉宇对这件事并没有对付。他居然包了京城饭店的宴会厅,按每个人三十元标准,摆了总共一百五十人份额的自助餐。手笔之大令所有收到邀请的人都羡慕不已。于是婚礼当天,不但米家的亲戚朋友,2号院的邻居们,重文门旅馆的领导和同事,甚至连米晓冉久不联络的老师、同学、下乡时同一个知青点的知青,都如约前来。人人都为有幸参加在京城饭店举办的这场婚礼而感到兴奋,与有荣焉。亲闺女如此风光大嫁,米家人当然都大变样了。不但米师傅和米婶儿都穿着体面的衣服,米晓卉也穿着从友谊商店买来的进口连衣裙。他们一起成为了众多来宾争先恭贺的对象。谄媚之词听得真的太多了,让他们不免头昏脑涨,却也大大的面上有光。作为新郎在内地唯一的长辈,汪大东也是必到的,而且他还出面充当了主婚人。而为了卖他一个面子。津门市政府和相关合作单位也相当重视,派专人赴京来参加婚礼,并送上了一份厚礼。至于米晓冉本人,那就更为耀眼夺目了。虽然当天她虽然没有乘坐婚车,算是一点小小的遗憾。可她却成为了改革开放以来,京城第一位的穿着婚纱在京城饭店办婚礼的新娘。这个“第一”,那可是完全够格儿载入史册的。当婚礼进行曲奏响的时候,只见米晓冉手捧一束鲜花,挽着新郎的胳膊出现在会场大门口。这一出场即是高潮,立刻引起全场轰动。在掌声和欢呼里,在相机闪光灯的闪耀里,这一对新人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一天,绝对是米晓冉活这么大,最璀璨,最风光,也最美丽的日子。而这个风头出得也绝对有意义,对她来说,恐怕比任何一个新娘子都更加重要。因为她从没有忘记过,自己曾经在这里所受到的羞辱。她深刻地记得,在去年皮尔·卡顿服装表演的庆功宴上,她是怎么被舌尖口利的霍欣给挤兑走的。那一天的经历,给她造成了明显的苦难后遗症。她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有像那一天那么自卑和羞愤过。为此,她曾经反反复复的思量过。她后来发现,自己其实不是输给了霍欣,而是输给了霍欣的社会地位。或者是说,是输给了霍欣家庭的社会地位。因为一个人,无论是言辞的丰富,逻辑性的思维,自信和气质,又或是别人相待的态度。其实都与自己家庭的背景和成色息息相关。她当时难以做出争锋相对的反击,之所以理屈词穷。就是因为她不自觉的感受到了面对一个出身优越大小姐的压力。其实从内心的潜意识里,她就认同霍欣是强于自己的。但现在就不同了,别说她已经有了充足的自信能和霍欣在言辞上一较高下。就是她确实不如霍欣,又能如何呢?今天她非过去可比,霍欣绝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当众羞辱她。是的,她不折不扣的恢复了自信,因为她已经不再无足轻重,完全成为了属于这种场合的人。妻凭夫贵,这个道理虽然简单,却是至理名言。只可惜,今天这个场面,她虽然希望让霍欣看到的,托宁卫民代请,但她却好像没来。否则,那才真算得上是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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