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册上的字迹不出意料再次模糊起来,那些一团一团的墨污,就像是笔尖堕入清水瓮里的墨滴,迅速洇散开来,但是宁缺不为所动,继续快速向下翻阅。
“人乃万物之灵,故能体悟自然之道,意志为力,是为念力也。”
模糊的字迹又一次飘离纸面,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嗡鸣振动,宁缺觉得那些振动,甚至不像是划桨,而更像是草原上的寒风,感觉自己在和无数凶悍残忍的马贼厮杀。
宁缺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抬起头来休息了片刻,因为抬头的动作过于坚决强硬,竟让颈部肌肉有些隐隐作痛,
宁缺觉得精神恢复了,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到纸面之上。
“人之念力发于脑际,汇于雪山气海之间,盈凝为霜为露为水,行诸窍而散诸体外,与身周天地之息相感……”
墨团飘浮再次,振荡摇晃,宁缺忽然听不到脑海中的嗡鸣声了,感觉无穷无尽的雨水自天而降,击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衣衫上,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极端的湿冷,然后他再次昏了过去。
第三日午后,旧书楼外。
“让让,让让!”
四名穿着学院袍的执事人员,拎着昏厥中的宁缺快步走出旧书楼,把他扔给楼外待命的大夫,然后有人将他扛进马车。
这是今日楼内昏迷二十七人。
……
第四日午后,旧书楼外。
“让让,让让!”
还是那四名穿着学院袍的执事人员,拎着昏厥中的宁缺走出旧书楼,把他扔给楼外待命的大夫,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低声埋怨了几句。
今日楼内昏迷的第九人。
……
第五日午后,旧书楼外。
“让让,还是那人儿咧!”
依旧是那四名穿着学院袍的执事人员,拎着昏厥中的宁缺缓步走出旧书楼,有气无力地嚷了两句,楼外待命的大夫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孔,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今日楼内昏迷的只有四人。
……
第六日午后,旧书楼外。
“让让。”
四名穿着学院袍的执事人员,极简洁地说出两个字,然后把某人扔进楼外树荫下。
二楼除了宁缺,再也没有人坚持下去了,倒是四位执事人员轻松了不少。
薄薄的《雪山气海初探》现在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宁缺的手里,他深深吸了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看了很长时间,待那些青葱林梢染绿了疲惫干涩的眼眸,再次低下头来继续默读,过不多时他再次抬头,望向雪白的屋顶再做休息。
宁缺最开始阅读这些神奇的修行书籍时,只能支撑几句话的时间,现在能够支撑的时间却是越来越长,虽然第二天依然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哪里,但他有种极隐晦却又清晰的感觉,知道自己一天比一天看的多些。
宁缺能够支撑更长时间,不是因为他对书册上的符术墨字抵抗力变得越来越强,而是意志力在这场战争中被磨砺的越来越坚韧了,而且他在不停寻找休息与阅读之间合适的时间搭配,寻找一切能让自己支撑更长时间的方法。
“你这样看下去,会看死的。”
赵无昊抬起了头,眼眸中闪过一丝欣赏,宁缺的韧劲是常人不具备的,他不愿看着宁缺如此浪费时间,所以提点了一句。
宁缺缓慢阖上书册,艰难地转过身来,对着出声的赵无昊长揖一礼,他如今每天都来旧书楼二楼,自然多次在此见过赵无昊。
赵无昊放下了手中的书籍,依旧坐在地板之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口道。
“这层楼内的修行书册,全部是大修行者蕴念力入墨而书,换个说法那就是,这些书册上的每个墨字都是神符师的无上佳品。”
“你极有毅力,甚至可以说是近十年来,书院最有毅力的学生,但你必须知道一点,要看破神符师的无上佳品,只有毅力是没有用的,要入书破书并且知书,你必须要有洞玄上阶的强横念力。”
“而你的体质根本不适合修行,只靠毅力在此苦撑,对你有百害而无一益,都是在做无用功。”
宁缺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对赵无昊长揖及地,诚恳问道。
“学生请教先生,敢问先生可是洞玄上阶境界?”
赵无昊不语,也不点头或者摇头,只是淡淡的看着宁缺,目光平静。
宁缺见此,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再次开口问道。
“敢问先生,当年初入书院时,可曾达到洞玄上阶。”
赵无昊微微一笑,明白宁缺话中的意思,缓缓开口回答道。
“你猜的没错,当年我入书院时,也不曾修行,但是我天赋异禀,雪山气海十七气窍天生开启,又有着强横无比的念力精神,不弱于洞玄上阶,所以可以在这二楼自由看书!”
宁缺闻言神色一滞,这就是天地垂青的幸运儿吗,简直就是天生的主角,难怪可以这么年轻就成为书院的教习。
宁缺深吸一口气,再次坚定了心中的信念,长揖及地,诚恳说道。
“学生还想继续多看些日子。”
赵无昊若无其事的点点头,也不阻止,他只是提点一句,至于宁缺愿不愿意听,那都随他。
就在这番对谈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宁缺再次先后昏厥过去,那四名穿着书院袍的执事,早已对此习以为常,连他的体重都摸得一清二楚了,面无表情地将其拎起,也懒得再喊什么,就这样走下楼去。
此后时光,事情仿佛一如寻常,宁缺晨时上课,午时用餐,午后登楼,在全书院学生教习目光注视下,每次都被抬出,日复一日,循环往复,永无休止一般。
旧书楼二楼,宁缺拿着那本薄薄的《气海雪山初探》,走到了书架深处,距离西窗较近的地方,这里午后可以一直晒到太阳,他就在那片暖洋洋的阳光照耀中坐了下来,盘膝坐在了地板上,闭目良久后,轻揉苍白瘦削的脸颊,微笑掀开书页继续观看。
良久之后,脸色惨白的宁缺站起身来,走到西窗旁的案几下,看着几上的笔墨纸砚,沉思良久方才坐下,手指拈起墨块,开始在清水中运腕研磨。
楼间书籍严禁抄录,即便是想把那些修行书籍上的神符字,经过脑海过滤,变成普通字迹抄录在白纸上,也不可行,但是却可以做些笔记,虽然无法抄录,也无法带走。
宁缺悬腕提笔良久,却迟迟无法在纸上落下,因为他已经忘了先前在那本薄册上看到的内容,他不知道这时候在纸上写些什么才有意义。
“也许自己拼命做的这些事情,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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