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世,好生做人,别干坏事了。”十月的清晨,遍地白霜,吴前带着辅兵出来清理战场。
他刚刚看到了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尸体僵卧于地,面容痛苦,便多了几分感慨。
感叹完后,便弯下腰来,与辅兵一起将尸体搬上车。
对面的辅兵是新来的,满奋部残兵,入伍至今不过四个多月,只打过一仗,还全军崩溃了。此时看到尸体,脸色发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尸体上飞快地掏摸着。
还真有几枚铜钱被撸了出来。
吴前指了指马车上的竹筐,辅兵听话地把铜钱丢了进去。
缴获归公,统一分发,这是从一开始就建立起来的铁律,老人都习惯了,新人在熏陶下,也默认接受了。
马车辚辚向前,很快又停了下来。
吴前翻开一具尸体,道:“伤口全在前胸,怎么这么死心眼呢?爷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啊,下次记得早点降顺。”
对面的辅兵拾起一杆长枪,放到另一辆马车上。
走过来时,与吴前一起,熟练地把尸体身上的皮甲扒了下来。
皮甲多有破损,但缝缝补补还能用。
上好的皮甲,可并不便宜啊。
马胯革、牛皮、猪皮甚至鹿皮,各色皮革打制的皮甲价值不一。
这一副应该是猪皮层叠打制而成,不算太好,但分发给战兵用,总比无甲强。
另外一边还有辆车。
两名辅兵一前一后,将几把满是缺口的环首刀收了起来。
辅兵中有专门修理器械的,交给他们重新锻打,又是一把好刀。
伤损的马匹、役畜也有人处理。
基本是就地切割,皮革收走,肉抬走,给嘴里淡出鸟来的袍泽们改善下伙食。
甚至就连动物蹄筋都有专人处理,制弓时用得上。同样的,射出去的箭还能回收,仔细检查一番后,大部分都能重复利用。
打扫战场的快乐就在于此,满满的收获感。
装战利品的马车很快就塞不下了,吴前带着一队人,押着二十多辆车回城。
战事结束,驿道上的人不多,但已经有少数消息灵通之辈,赶着大车进城了。
途径一片农田时,前方停了不少车辆,几乎将路面都堵住了。
吴前无奈,让人停下车。够着头一打量,嗬,却是几个峨冠博带的士人,正对着农田指指点点呢。
其中好像还有他见过的。
咦?那不是王衍么?吴前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彦国看了许久,可看出些许名堂?”王衍坐在车上,不耐烦地问道。
“老货恁地烦人!”胡毋辅之斥了一句,继续看向田中。
王衍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胡毋辅之就是这个性子,很有名士风范。
其子胡毋谦之,才学不及父,但父子二人都喜欢饮酒。
有一次,胡毋谦之看到父亲和人饮酒,直呼父名道:“彦国,你年纪大了,不能再这样喝酒。而且天天喝,将来会让我穷得光屁股面对邻居的。”
胡毋辅之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邀请儿子一起喝酒。
于是,父子二人“欢饮”。
“彦国……”王衍等了一会,又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
“听!”胡毋辅之打了個手势,让王衍稍安浮躁。
王衍狐疑地伸出头,侧耳倾听。
他方才看过了,东海国中尉司马邵勋带着一群士卒在耕田。就这事,有什么好看、好听的?
“兄在城中弟在外,弓无弦,箭无栝。”远处隐隐约约响起了苍凉的歌声。
“食粮乏尽若为活。”有人高声和之,声音里还带着颤抖。
“救我来!”
“救我来!”
田中所有人都和了起来。
“哈哈,妙哉!”胡毋辅之高兴地手舞足蹈,立刻让人拿来纸笔,打算记录下听到的这首歌。
吴前哂然一笑。
这歌他听过,还会唱。
最先是邵司马唱起来的,后来在银枪军中广为流传。
至于耕田,确实是邵司马在带头耕田。
战事一结束,邵司马就组织人抢种小麦,一点没耽搁,因为已经有点晚了。
其实,这会的河南,种越冬小麦的人不多,粟才是主流。
但邵司马觉得洛阳频繁战乱,难得有安宁的时候,不如抢种一批小麦,来年五月就能收。届时若还没打仗,那就再种一茬杂粮,将粮仓都充实起来。
因为耕牛严重不足,马耕又太浅了——更何况马儿同样很匮乏——于是邵司马像打仗一样,身先士卒,带着军士们一起“人耕”。
这会就是了。
吴前看了一会,心中愈发感慨。
邵司马说“洛阳城里无好人”,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带头耕地,让儿郎们足食,而不是一味搜刮百姓,这却是什么来着?对,教谕们说的“大仁”。
大仁大勇,真的值得他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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