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以后,天气愈发炎热。
华林园内的溪水河池水位下降了一大截,有的甚至露出了河床,只剩中心还有几汪残水。
数年前邵勋曾站在齐腰深的池水中,为先帝挖虾蟆。
现在么,同一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裸露出来的池底淤泥了。
大旱之威,以至于斯。
作为天子,司马炽还是要做一做样子的。
这几天,他下诏减膳一餐,以示与民同苦。
至于是不是真的与民同苦,那就不知道了。
反正,在南阳等五郡国不愿再派出夫子役徒修建广成苑后,天子又下诏汝南、汝阴、梁国、陈留四郡国五万余役徒前往广成泽,修建宿羽宫。
总领广成苑修建的人换了,本来天子打算派一位宗王坐镇的,因为他对鲁阳县公十分忌惮。司马越入京后,派幕僚戴渊、程收南下,督查广成苑,意味深长。
天子也没心思管这些小事了,他有更迫在眉睫的危机。
这一日,缪播、缪胤、王延、何绥、高堂冲、高韬等十余人齐聚华林园,一个个如丧考妣,神色慌张。
司马炽也有些不自然,更感到腹中饥饿。
恰在此时,皇后梁兰璧领宫人送来了一些点心,供君臣分食。
司马炽吃了一个胡饼,感觉好多了。
皇后心中满足无比,像個沉溺在恋爱中的小女人一样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天子在与忠臣们策划大事,这是男子汉做的事情。
作为妇道人家,她只能不断鼓励、安慰天子,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专心致志。
“姜赜、杜概被杀了。”高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皇后、宫人们的到来,脸色煞白地说道。
说完,喉间有些哽咽,浑身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高韬是尚书令高光之子,其父在去年年底病逝,追赠司空、侍中。
姜赜是原太傅幕府、现司徒幕府参军,天水人。
杜概的身份与姜赜一样,京兆人。
司马越入京后,任司徒,把持朝政,不觐见皇帝,唯大肆清洗异己。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不能如此被动下去,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乎,高韬主动请缨,勾结姜赜、杜概二人,意图谋刺司马越——高韬目前还在服丧期,按理来说可以闭门谢客,不问世事的,但他或许利令智昏,或许怀着满腔忠诚,总之干了这事。
当然,事情没成,中途就泄露了,于是就有了姜赜、杜概被杀之事。
他俩死了,高韬能逃得掉吗?
高韬现在的表情告诉大家,他自己认为自己逃不掉,这是在找天子保他了。
“高卿……”司马炽安慰道:“卿乃名门之后,不至于此。”
梁兰璧诧异地看了一眼天子,微微有些惊讶。
“陛下……”高韬抖得更厉害了,眼中一片死灰。
天子好像在安慰他,但话里话外完全没有主动保他的意思,让他凭家世“硬抗”,这不是笑话吗?涉及到这种最高层次的权力之争,什么家世保得住?
这不是在争一个县、一个郡,而是天下!
司马炽扭过头去不看他。
其他人一见,心下凉凉。
高韬因为直接策划、组织刺杀司马越的事,固然难逃一死。但他们与司马越作对的时候少了吗?
先帝之时,今上明敏果决,礼贤下士,风度翩翩。私下里与众人谈及天下之事,慷慨激昂,多有见解。
及今上登基,大家都暗自庆幸,终于来了一个圣明之君,大晋中兴有望矣。于是乎,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不断策划一桩桩事,把权力慢慢夺了回来。
有这些事在,司马越不会迁怒他们吗?不会秋后算账吗?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而就在这时,华林园诸门被轰然打开,大队甲士汹涌而入,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这……”
“大胆!尔等可是要谋逆?”
“堂堂皇居,哪来的乱兵?”
“卫士何在?”
正愁眉苦脸的大臣们吓了一跳,如同应激反应般,下意识就出言斥责。但你若仔细看他们的脸色,便会得出结论,这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王秉走了进来,先看了看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此刻却慌乱得要死的朝臣们,对天子拜倒于地,大声道:“臣王秉得报有人谋乱,故率兵入卫。陛下勿忧,待捉拿逆党之后,自会转安。”
司马炽的脸色十分苍白,额头隐有汗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这一刻,他甚至怀疑司马越是不是要弑君。
皇后梁兰璧轻轻握住天子的手,表示安慰,然后镇定地看着王秉,轻启朱唇,问道:“王卿,逆党何在?”
王秉起身,手抚刀柄,扫了一眼后,开始一一点名:“黄门侍郎缪播、太仆卿缪胤、散骑常侍王延、太史令高堂冲、延陵县公高韬、尚书郎何绥……”
王秉一口气说了十几个人的名字,被点到名的神态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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