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缘由,就这么朝着眼前这幅秋海棠叶图跪下。
“怎么,怎么好好的,咱这了这么多年才画出来的秋海棠叶,那么多好地方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了···”在刘谓眼前的明明只是一张图,一张不会说话的图,可此刻的刘谓却觉得自己满腹的委屈,满腹的悲戚。
说着说着,自己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是在哭家国无能,还是哭他们这些修行人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随波逐流,掩耳盗铃,总觉得民国初立,这些曾经在前清那时失去的土地,往后一定能拿回来。
可想到自己刚才从王一这里看到的种种,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国府那里收到的消息,再加上王一刚才那么一激,就连眼前这幅秋海棠叶图上的种种,刘谓终于装不下去了。
哭声在书房里回荡,王一站在那里,任由刘谓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还好心帮他隔绝了内外。
对于刘谓此刻的情绪崩溃,王一也是带着几分满意点了点头。
异人圈可以落后,可以封建,这些都能改,就是得搞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随波逐流的,多少是高高在上任由天下变化的。
不把这些搞清楚,就不好争取哪些流派做自己的朋友,哪些流派是要改造还是彻底将其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眼下看来,关外高家,诸葛一脉,蜀中唐门和眼前刘谓这个江湖小栈少掌柜,皆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哭声渐渐消停,刘谓坐在那里,双腿并拢曲起,双手环绕,看着与自己同样对视而坐的王一,一言不发。
沉默了许久,刘谓这才开口。
“这么做有意思吗,非要撕破大伙都心照不宣,当看不见的伤口是吧?”
“若伤口结痂了,留疤了,我怎么做都没用,可伤口就从来没愈合过,只是咱们身子骨壮又胖,才假装看不见。可现在不是我在撕,是有人在拿钝刀子和好刀子在咱们身上来回放血,割肉,再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会死的,还是说你觉得咱们这些人都是寄生虫,谁吃了咱家这块肉都无所谓,反正都能寄生?”
这番话语,换来的是刘谓对王一的怒目而视。
“好好好,咱们都不是寄生虫,是长在身上的一块肉,我也知道,大伙之所以啥都不管不问,是觉得庙堂上的事没法分太清楚,说不定是咱国府初立,忍辱负重呢?那我考考你,当年中山先生发动辛亥革命时的口号是什么?”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那你再看看当下,这十六字里,咱们做到了哪个?”
刘谓再度无言,因为答案就是哪个都没做到,这个民国只是个样子货,一个豆腐渣工程,一碰就碎。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上一个说出这番类似十六字的是明太祖朱元璋,所以大伙或许都以为当下的民国,国府无非就是复刻大明故事,可朱元璋自建立大明之后,28年里九次北伐,最后使漠北无王庭,咱们的国府呢?
老刘,民国立国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了,我们做到哪个了?都以为是大明故事再现,没曾想,咱这民国是两宋旧事重现,你我都该醒醒,为这天下人,为你我修行人做点事了,总不能真要等刀架脖子上才动弹吧。”
“两宋之后有个朱元璋收复失地,咱们当下的朱元璋呢?等等,你不会是觉得他们能成吧?”
刘谓自嘲一笑,并没有觉得王一将民国比喻成两宋是件很过分的事,但说到一半的他想到王一所站立场,也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他们可比朱元璋厉害多了,朱元璋的天下是朱家天下,人家要的是天下人的天下。另外,不是觉得他们能成,而是只有他们才能救当下的中华乱世。”
“你我之间也算得上交心朋友了,之前你一向不在这方面逼着我摆明立场,眼下是怎么了,对我一环套一环,逼着我站你这边?”
“时不我待,奉军败退回关内,关外三省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全成了日寇的自留地。那我问你,日寇吃下了关外,会不会进犯关内?进犯关内之后会在哪里停下?华北?华中?华南?很多事我不想等到真的发生了才来应对,眼下还有时间,我就必须多做准备。
国府我是不想指望了,就只能指望咱们这些还有心报国的自己人,可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就得摆明立场分清楚,分不清楚,以后出乱子了,只会更糟糕。你我算得上朋友,就更要搞清楚你我之间的立场,我需要江湖小栈的力量。”
“tm的王一!你tm真是个tm的混蛋!眼下这种世道,立场站了,输了可是要死人的!”
刘谓被气的鼻子都歪了,直接站起来指着王一便骂。
“我知道啊,我不怕,你怕了?”
“修行之人最是贵生!”
“我谈不上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修行人,对我而言,这一身的修为若是能换做救国良方,舍就舍了,命都可以不要。若是你怕了,那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不过你我之后还是保持边界吧,免得日后真起冲突了,下手起来都不爽利,给不了彼此一个痛快。”
“tm的又在这乱放屁,你我之间的修为差距,是你下手我还是我下手你自个心里没点数吗!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人的天下终究是个先贤里的妄想,这么多年了,有变过吗?这天下人的天下,有咱们异人的立足之地吗!”
“异人就不是天下人了?至于这立足之地,总得自己去争取不是?要是咱们这些异人,修行人什么都不做,只是随波逐流,没个主心骨,只会锦上添,无得雪中送炭,那到时候也不怪人家不给咱们留余地,别拿祖上荣光跟我说事,祖上荣光跟咱们这一辈都多少年了,孔夫子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这都多少世了还拿这个跟我说事?”
刘谓还是沉默,王一每一句话都说在自己心坎上。
像他这种搞情报,做酒楼生意的,江湖庙堂都有人落脚歇息,往来事那么多,其实更清楚当下的世道乱象。
也明白王一说的没错,这国府真的指望不上,不说别的,就说烟土这个害了前清,到现在依旧在民国祸害人的玩意。
想到这,刘谓也开口对王一说起一个自己印象中的事。
“王一,你说了那么多,也该轮到我说了吧。”
“当然,道理就是这般越辩越明。”
“你知道我为什么好酒吗?”
“不知道,但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没像现在这么嗜酒。”
“嗯,我嗜酒的那一年,其实就是你正好从民国离开,去海外的那一年,民国十七年!”
王一一愣,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而刘谓也在那说着那一年王一离开后发生在民国这边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民国十七年,金陵国府建立,在建立那年,国府就为表禁烟之决心,成立了禁言委员会,颁布了《禁烟法及实施条例》”
听到这王一就已经开始笑了,禁烟委员会和《禁烟法及实施条例》?国府禁烟?!
开什么国际玩笑了,这禁烟委员会不如说是入股分赃董事会,这《禁烟法及实施条例》不如说是只许州官贩卖,不得百姓私抽的官方国法来的确切。
可既然这涉及到刘谓这个少掌柜嗜酒的往事,王一也只能憋住笑意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这事吧,当时还挺举国哗然的,大伙都想看看这国府要怎样禁绝鸦片,具体做了什么,大伙都不知道,感觉就像是喊了个口号一样。但在那年的十一月,一件大事搞得全国轰动,原因是当时的淞沪警备司令以权位之便,在一艘轮船上装了半吨烟土和几百名大头兵,武装贩运!
这件事,也被大伙称之为‘江安轮运土案’,你猜这事曝光之后,国府是怎么处理的?”
还未等王一给出答案,刘谓便自己给出了回答。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个淞沪警备司令屁事没有,但总要有人出来认罪伏法的,那艘轮船的水手和伙夫就莫名其妙成了毒枭,成了挨枪子的那批,但明眼人都明白怎么一回事,但明眼人不知道的是,死的这些人都是我们江湖小栈的人,这艘江安轮也是我们江湖小栈的生意。
当时这件事便是我父亲交给我出面处理的,而那些枉死的人里,有一个是教我厨艺的师傅,一个吃住都在江湖小栈的掌勺师傅,一个大字都不识一百的伙夫,他们竟然说,是他牵头,向这位淞沪警备司令许以重利,诱导他以权谋私,贩卖烟土?王一,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最可笑的是那个淞沪警备司令竟然还要借这个事敲诈我们江湖小栈一笔,说自己的利益和名誉受到了侵害,需要补偿。”
王一无言以对,这事可笑又离谱,但放在民国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显然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后续,刘谓也在那说着。
“这笔钱我算是捏着鼻子认下了,可以出,但当时我也问了那个司令,说,既然钱都出这么多了,要不您老人家做个顺水人情,把那几个倒霉蛋放了吧,找几个死刑犯上去也一样能交代过去。但这个时候我爹却开口了。
他说,用不着司令高抬贵手,正好借这个事给伙计们一个教训,出门在外,招子得放亮点,别他妈什么生意都接,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挽尊,可他有没有想过,这几个师傅虽然是伙计,是佣人,但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就算是条狗,也该有点感情了不是吗?”
王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谓,因为穷苦人家不算人,在旧社会里很奇怪吗?倒是他这个把自己这个四城货运公司里的伙计当人,给房子住,给足工钱,过年过节都有奖金或者加餐,孩子也能识字读书的才算是这民国里的奇行种。
而这些奇行种往往活不到新世界的到来就泯然众人。
刘谓一把夺过王一手中拿着的酒葫芦,给自己灌上了两口。
“说心里话,我不怪我爹,这事我露了怯,他就得这么做,不然那个淞沪警备司令保不准还要在我们江湖小栈上割多少刀呢。可自那之后,我就嗜酒如命,因为不这样,我每次睡觉都会看到那个师傅那双眼睛,就像在问我,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讨口子过日子而已,怎么就成了毒枭了?
所以我只能喝酒,把自己喝到醉过去才不会看到他那双眼睛,这世道,清醒着过不明白,看不明白,那就醉着过,但现在好像醉了也没用,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在这世道混着,当年张之维这个龙虎山小天师被天师逐出门庭,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什么叫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是他见到了什么,碰到了什么,才明白自己这个未来的龙虎山天师该为天下人做点什么,我只是告诉他,这世道不是只有和光同尘这一条路可以走罢了。”
“是你这家伙的风格,眼下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知道其实我的立场是什么了吧?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个立场我若是站你这边了,民国十七年的‘江安轮运土案’会不会旧事再现!”
借着酒意,刘谓也向王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遗憾。
而王一也站起身,看着指着自己,有些酒意上头的刘谓,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那我在这也跟你说个明白,事成,‘江安轮运土案’绝不会再现人间,不仅是烟土,娼妓,赌档,都不会像当下民国这般遍地开,新朝也好,天下人也罢,都会视其如仇寇,这不是保证,也不是立誓,而是一个注定在你我未来几十年间都会看到的现实!不会多了你我,少了你我就会发生改变。”
看着王一那双神莹内敛的眼睛,这般笃定的回答,刘谓也是展颜一笑,身上真炁催动,酒气散去。
“好!那从今儿起,我就站在你这边,但你想要整个江湖小栈都站你这边,为你所用却是不可能,但有些事不是非得江湖小栈站你这边才行,这样吧,等我一个月后,我给你消息。”
“行,我便等你一个月,其实你选择站在我这边就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小栈,我真不强求。”
“你自己也说了,这天下人的天下,异人想要有立足之地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你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修行人,可你到底也是个异人,事不能都让你来干吧,这样到时候真成了,我们这些家伙是听你的还是不听你的?
而且我刘谓难道就一点野心都没有?这江湖小栈我也想让它在圈子里出头啊,就这样,不聊了,等我消息。”
说着,刘谓也将手里的酒葫芦丢给王一。
“里面的酒不错,就放你这了,若真有你说的那天到来,我再喝完里面的酒,别送,我自己回去。”
说罢,刘谓也是潇洒转身,打开房门,脚步畅快的走出了王一的宅子。
一个月后,也就是民国二十二年开春的第一个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也在民国异人圈里引起了轰动。
江湖小栈的少东家刘谓不知何故选择与作为父亲的老东家分家,带着一批自己的人手,转身就加入了眼下立足于京城的异人新秀,王一所在的四城货运公司旗下。
虽然可能是每天一章直到下周日后才恢复正常更新,但量绝对不会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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