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中煦面色平静:
“是我侄孙,我无后,是以视若己出,收为弟子,一路走来,伴我良多。”
王魃和重华也不由得神色凝重,一时哑然无言。
乔中煦却反倒是淡然一笑道:
“太一道友也不必多想,这茫茫界海,又有谁能不死?问松并非资质超拔之辈,能走到那时,也是我苦苦维持,不忍生死别离,但路终有尽……一如眼前,一如我等。”
他目光炯炯,盯着王魃的眼睛,认真道:
“众生苦仙人关久矣,敢问道友,可有破关而出、重见界海寰宇之志?”
那双眸子实在是太过炽烈、明亮,便是王魃都忍不住微微避开。
回过神来,随即沉声道:
“若无此心,今日便不会来此,道友也不必试探,不如便开诚布公,看看你我之间,到底有无合作的可能。”
乔中煦闻言,微微颔首,随即蓦地抬手指着面前的幽黑绝壁,问道:
“道友可知这仙人关来历?”
王魃眉头微皱,却没有开口,他知道对方必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乔中煦随即道:
“这是仙人亲手布下,而这个仙人,便是我之前与你说的,仙人关外的势力,无上真佛!”
“无上真佛……”
王魃听着这个名字,却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只是皱眉道:
“所以无上真佛,便是当初交战的两位仙人之一,提伯么?”
乔中煦却迟疑着摇了摇头:
“这我便不太清楚了,我所知道的,便是这仙人关是无上真佛布置下来,之后过了很多年,忽地有一天,有位渡劫境的僧人,找上我玉壶界,言其为无上真佛之信众,欲渡有缘之人,携其离开界乱之海,前往外面的界海。”
王魃心中微震。
这短短的两句话,却充满了惊人的信息量,让他一时竟是不知从何问起。
而乔中煦却是继续道:
“界内的先辈们本就停滞在合体圆满不得寸进,闻言又如何能不心动,故而便按照那僧人的要求,选出了一批人手,又供奉了大量珍贵的宝物……果然有一天,这僧人便带着那些先辈和宝物,凭空消失在了界乱之海中。”
“先辈们自然也做了诸多的手段,意图找到离开的通道,可惜却是都无功而返。”
王魃静静听着,他隐隐感觉到,界乱之海中,隐藏最深的秘密,此刻或许便要在他面前展露出结果。
“之后,又过了约莫四五千年的样子,那僧人再度回返,并且还带了一件信物和先辈顺利迈入渡劫境的消息,得到这个信物,所有人都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最后深信不疑,于是,便又准备了那僧人需要的人手和宝物,如此,每隔一段时间,那僧人便会来此,并且带走了玉壶界积攒的大量宝物和优秀的修行种子。”
“渐渐的,玉壶界开始无力承受这样的损耗,于是,便想到了依靠界内盛产的低阶灵植、灵材等物,从界外修士那里,获取到足够的补给。”
王魃忽地打断道:
“这僧人为何只找了你们,却不找双身界和渎圣界?”
乔中煦闻言,并无被质疑的不耐,颔首道:
“我们也思量过原因,或许是因为双身界的人因为有本体和分身的缘故,不易控制,而渎圣界资源匮乏,他自然也不会太在意……故而最终选择了玉壶界。”
王魃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其继续。
乔中煦继续道:
“只是时间久了,离开的先辈们,迟迟不曾归来,更不曾为玉壶界的后辈们打开仙人关,终究还是有人生了疑心,于是便和那些离开的人做了约定与暗号,若是受困于那里,便在带回来的信物中,留下暗示。”
王魃忍不住道:
“那有暗示么?”
乔中煦露出了一抹复杂的苦笑:
“没有,信物之中,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们便知道了,这是个谎言,一个欺骗了玉壶界无数年的谎言。”
王魃一怔,随即默然点头。
没有任何的暗示,本身便是一种暗示。
这意味着那些离开了这里的人,或许已经被严格控制了起来。
“可是,无上真佛这个势力骗走那么多人,又是为了什么?”
王魃心中不觉有些困惑。
乔中煦看着面前的仙人关,目光也渐渐冷峻了下来:
“无上真佛的人能够轻易出入这里,且不乏渡劫修士,这也意味着玉壶界在他们面前,多半没有抵挡之能……所以,只能虚与委蛇,同时寻找一切可行的办法,离开这里。”
他再次看向王魃,眼中带着诚恳:
“原本我还在犹豫,但渡劫神尸的炼就和大海市的消失,却让我坚定了决心,我欲集合界乱之海众生之力,打破仙人关,既然道友也有此心,何妨联手?”
感受着面前这清瘦老者发自内心的诚恳目光,王魃却沉默了。
若是在看到仙人关之前,他或许还觉得有这个可能,可此时此刻,见识过仙人关的真面目之后,他却只觉得这个想法可敬、可笑、可悲而无力。
乔中煦见王魃没有开口,还以为王魃担心着什么,沉声道:
“我愿意与道友立誓联盟,不需要道友交出元神精血。”
王魃沉默了下,缓缓摇头,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我曾在大海市见到过一位僧人,应该便是无上真佛的人,他现在离开界乱之海了么?”
乔中煦微微一愣,迟疑了下,摇头道:
“尚未离开……不过应该也很快了。”
王魃皱眉道:
“为何不擒住此人?盘问清楚那无上真佛到底是什么情况,莫非你们不是他对手?”
乔中煦面色沉重道:
“此人倒也算不得多厉害,约莫合体圆满,不过身上应该有至宝护体……但这也并非是我们没有动手的原因。”
“主要是担心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王魃却摇头坚决道:
“有时候需要谨慎,但该出手时却也不能犹豫迟疑。”
“道友的想法,或许可行,只是道友想过一个问题没有,这仙人关能长久在此,即便界乱之海内的人打不开,难道外面也没有人想要打破此处么?”
乔中煦一怔,立时反应过来,惊疑道:“道友的意思是……外面的势力,并不愿咱们打破仙人关?”
“也可能是他们也无法打破。”
王魃面色沉重,说出了另一个更坏的可能。
“这……这不可能!”
“外面定然有大乘修士,不可能连大乘修士都打不开!”
乔中煦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连声否决。
王魃只是轻叹一声,没有反驳。
他也宁可是外面的人不愿,而并非是外面的人也无能为力。
但不管是哪个,显然想要靠界乱之海的修士从内打破仙人关,这可能性还是太低了些。
那么办法或许只有……
王魃心中骤然一亮!
立刻看向乔中煦,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急切,快速道:
“那无上真佛的人,既然带着人离开这里,一定会留下痕迹的吧?以你的手段,想来一定也知道了他们是如何离开的。”
乔中煦隐隐间明白了王魃的意思,皱眉道:
“方法不太清楚,他们每一次离开的位置都不同,我们也不敢靠近,都是等他离开了,才去确认情况……你想通过此处与他们一起离开?”
“这个看情况再说。”
王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立刻又问道:
“他在哪里?我们这便过去瞧瞧!”
乔中煦眉头紧皱,却随即摇头道:“太危险了……若是被其察觉到,只怕会影响到后面的大事。”
王魃不禁皱眉看向乔中煦,以他所见,此人应该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怎么如今却这般磨蹭。
当下道:
“我等身在界乱之海便如身在牢笼,乔道友何曾听过被困牢笼之人能自己打开牢笼的?”
“打破仙人关,只怕不止是靠咱们便能成事,还需外界力量。”
乔中煦面色微凝:
“你的意思是……”
王魃正色道:
“我之前与道友所言,倒也并非完全虚妄,外面的云天界中,便有我家祖师,内外合力,或许方有机会!”
乔中煦闻言,不禁无奈叹息一声,转身指着远处:
“不瞒道友,便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
王魃心中顿生欣喜:
“那便好,否则万一没见着就……”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乔中煦,目光微凝,隐隐有些阴沉:
“道友约我来这里,一开始便是想让我见见这无上真佛的人吧?”
乔中煦却不见心虚,打了个哈哈道:
“道友心思敏锐,叫人佩服,我也并非是真想让道友跟着过去,毕竟先辈们那么多人过去了都未曾归来,只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或许道友亲眼见过这无上真佛的人离去,能想到什么别的办法。”
“我是真的愿意与道友合作。”
王魃沉默了下,轻声道:
“我听说,贵界镇界至宝宝光玉壶还有一件伴生道宝,名为仙蕴金壶,不知可有此事?”
乔中煦蓦然一怔,目光瞬间从方才的和善变作凌厉,只是凌厉中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惊疑:
“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王魃却没有回答,只是平静道:
“以仙蕴金壶入宝光玉壶庇护之界域,想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乔道友,你说是吧?”
乔中煦目光变了又变,从杀意、狠辣到不甘……他蓦然闭上眼睛,随即又骤然睁开,看向王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抬手立誓道:
“我乔中煦以我玉壶界众生起誓,未离开界乱之海前,只要小仓界不曾对玉壶界动手,自我以下,便绝无人会对小仓界出手,若违此誓……便叫玉壶界上下,同我在内,一夕泯灭!”
这番誓言着实太过狠毒,便是王魃也未料到乔中煦会有这般决心。
面色忽如春风绽放:
“乔道友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的交情,我还信不过你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乔中煦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就仿佛方才两人之间那少许的隔阂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既然如此,那咱们这便过去瞧瞧吧。”
他随即取出了一只玉盘,其上两颗红点,几乎重叠到了一起。
随后当先领路飞去。
王魃和重华互视了一眼,未曾带着翻明,也迅速跟上。
和乔中煦说的一样,只飞了没多久,三人便蓦然停下。
“便在那里了。”
乔中煦撑起了一件镜子似的道宝,将三人身影尽数罩住,以防被察觉到,随后指着远处。
而也不需要乔中煦指点,王魃目光已经紧紧盯着远处,眼底闪过一抹惊愕、恍然、明悟的复杂情绪: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无上真佛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进出这界乱之海……”
远处虚空。
一座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到的极小漩涡入口寂寂无声,正静静旋转。
在大海市中看到的光头青年悬于漩涡上方,而漩涡之外,正有一道道身影悬立。
这些人中,有界内修士,也有界外修士,举止僵硬,朝着漩涡深处,鱼贯而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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