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克拉夫特,在对方的反应中寻找对这个回答态度,发现后者也在看自己。那眼神分明说的是“继续说啊,怎么停了?”
我该说什么?刚止住的冷汗又开始往外冒,在他的认知中,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大家都知道这个是结核病人,但看意思是远远没完。
不过教授显然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迅速察觉到了他的困难,决定给一点提示:“病人是什么时候、接触了什么开始咳嗽的?咳得剧烈吗?是否有昼夜差别?干咳还是有痰、痰中是否带血?这么长的时间有没有加重或者缓解?咯血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没有胸痛......”
戴维求助地看向维伦,而维伦理所当然地用眼神反问——我外科的你问我?
现场氛围不太妙,好在病人是有自主意识的,双方也不存在交流障碍。
“医生,我去年冬天就有过一点咳嗽,自己喝了点那什么花茶,几天就好了。后来又有咳嗽,是今年春天的,越来越多。”病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又引起了一阵咳嗽,能看到手上和衣前襟干涸与新鲜参半的新旧殷红。
他努力地捂嘴把咳嗽堵回去,生怕医生转身就走似的抓紧说道,“天气开始变热那会,发现痰里有血、平时总感觉使不上力才来看的。”
“好好,我知道了。”克拉夫特从盘里扯来一块吸水麻布递给他,“这些具体的时间,比如是几月份有印象吗?尤其是本次咳嗽、咯血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清了,这有关系吗?”
“没事,你先躺下缓一缓吧,让我看看。”从这种角度看来,当今病史普遍欠完善不是没道理的,在时间观模湖不清、病人本人也没啥健康意识的现况下,流动病人的信息收集绝对是一团糟。
克拉夫特解开患者衣服,与一直维持着足量营养供给且本身体质极佳的公爵不同,消瘦症状在上体现得十分明显,在胸腔鼓起时可以见到皮肤下隐约的肋骨。
几乎不需要寻找骨性标志,单凭视觉就能直观地看清位置。
“来,库普,把东西放边上,来按按。”克拉夫特叫来库普,抓着他的手按在病人胸口正中的部位,“这是什么骨头?”
“胸骨。”
“很好,现在你摸的这个部位是什么感觉。”
“呃......好像不平,有点凸起?”库普不确定地答道。
“对,这就是胸骨角,两边齐平第二对肋骨,我们可以靠这个往上下计数肋骨。”
按着库普的手,引导向两侧触摸找准肋骨位置,克拉夫特感到有这样的念头在生成。自己本该有更简便的方式,无需靠着这些条框规则分辨。
在诊断学内检索一番后,逻辑否决了刚生成的念头,这确实已经是相当便捷的方式了,要更快除非靠直接看到,可并不是所有病人都这么消瘦。
但直觉仍提示着自己不该困于低效方式,并引导着意识顺从本能使用那种方式,跳过繁琐的视触叩听,以绝对准确的视角为病人做出诊断。
克拉夫特思索片刻,抓住了念头的来源,那是精神感官的日常蠢动,如口腔在见到美食时条件反射地分泌唾液。
他拒绝自己的一部分提出的建议。这当然不是不负责。当下所需要的是一种能被任何受过系统教育的人完成、简单易行的方式,而不是一个人肉CT机靠难以复现的非常理能力作弊。
如果作为始行者,无法以一个普通人的条件完成全套操作、却要去推行治疗方式,那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
遏制住精神感官,照正常顺序触诊胸膜摩擦感、排除胸膜黏连禁忌症,克拉夫特依次扣过肋间定位空洞,接着从库普端来的托盘上取下一个圆筒状物,两侧用薄蒙皮紧密封死,看起来就像个拉长版的小鼓。
这也是维斯特敏工匠的作品之一,最原始版本听诊器,或称作“听筒”更合适一些。
一端放在需要听诊部位,用耳朵贴上另一端,好处在于可以省掉把头贴到病人胸口倾听的不便。它还是不太方便,需要弯腰躬身、扭着脖子调整位置。
克拉夫特小心地定位挪动听筒,怀念着阔别已久的影像科,与叩及的空洞位置对应,分辨空洞过气的呼啸音,再三确认后双手固定着听筒,把耳端让出。
“都过来听听,有空洞的结核病人肺里声音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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