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不错。”克雷顿说。
听到他的附和,诺里斯意识到什么,他苦恼地拍了下额头,在这个随意的动作中,克雷顿恍然间看到了另一个比现在更像诺里斯的诺里斯。“是了,我的错。我本来想要回答你的问题,结果竟只顾着向你抱怨我自己的事,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一直让你听和想这些糟糕的事真是太可耻了。”
克雷顿刚才找到的诺里斯又消失了,但他已经抓住了那个熟悉的感觉。
人的表情其实不会每一次都一样,即使是同样的感情,它们也会随着很多条件因素而产生些微的区别,但诺里斯的所有表情每一次出现都一样,微笑、悲哀、认真、无奈.它们好像打磨出来的面具,当他需要的时候就会戴上他们,现在他又戴上了它们。
克雷顿以为他早就放松了,但他其实一直在防备着。
只有在昨天,在诺里斯处于极端疲惫的情况,以及之前诺里斯随他四处观察的那几分钟里,这张脸上的神情才是自由的。
中尉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
“诺里斯,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发现我们的谈话中其实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知道,我很抱歉。”诺里斯说。
“不是你说的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克雷顿悲哀地看着举止得体、包裹在华美礼服里的诺里斯,好像他变成了一个体表充满裂纹的瓷娃娃、一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的对话中没有脏话?”
这个经历神秘的富豪一怔,惊讶地看着克雷顿·贝略。
“抱歉,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诺里斯!”克雷顿严肃地抬高音量:“我们现在是穿上好衣服了,但在穿上这身衣服之前,我们又是怎样的人?你还记得吗?操练的时候,我们浑身是伤,闲时又得给那些骑术还不如我们的高级军官刷马,跑来跑去干杂活,累得一身臭汗,那个时候,我们常常在私底下骂人。”
“在我们骂人的时候,我们是完全不考虑其他事的,我们骂隔壁战团的蠢货,骂军官饭桶、将军白痴、女王弱智,地位多高的人也逃不过我们的辱骂。”
“脏话,就是最纯粹的情绪宣泄,它就是我们毫无防备的本性的一部分。”
“只有我们想要伪装的时候,我们才会变得彬彬有礼,但此刻,我们两个老朋友需要对彼此伪装吗?”
脏话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但此刻克雷顿简直是以一种做学问的态度在谈论这件事了。
他必须这样做,他要和这个改变过的诺里斯重新建立共识。
“抱歉,但这不是伪装,这是我养成的新习惯。”诺里斯平静地解释道:“我必须常常和一些情绪化的危险人物打交道,而为了避免让他们感到冒犯,我的父亲逼我戒掉了说脏话的习惯。”
对诺里斯的解释,克雷顿做出新的回应,他推了他一把,让他一个趔趄。
“狗屎新习惯,赶紧忘了它,现在给我说脏话!”
“我现在想不出来要骂什么。”
“说脏话是不需要想的。”克雷顿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喘息的空间。
“这很无聊.”
“没有男人不说脏话,你快说!”
这次,铜墙铁壁打开了一道口子,诺里斯脸上新出现的苦恼神情并非作伪,他背靠墙,垂下的双手也撑着墙壁,的眼珠转个不停,脸皮越来越红,绞尽脑汁要想出一句脏话来。
“干他妈的!”克雷顿忽然在他耳边大吼一声。
狼人的吼声非比寻常,这一层走廊的窗户都在窗框里震颤起来。
诺里斯迅速抬头,但依旧茫然地看着狼人。
“干”
他是说出来了最关键的字眼,但这句脏话软绵绵的,全无力气,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模仿。
“干他妈的!跟我说!就说这一句!”
诺里斯干涩地开口:“干他.妈的”
“干他妈的。”
“.”
他尝试着念出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直到他面对的房间里的座钟上分针转过半圈,他的声音里仍然缺乏一种名为灵魂的东西,让这句脏话更像是问候,而不是攻击。
“干他妈的。”
克雷顿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重重戳中诺里斯的腹部,这一举动完全出人意料,诺里斯自然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猛地弯腰蹲了下来。
“干他妈的!”克雷顿重复。
“干他妈的!”蹲在地上的诺里斯忍着疼痛道,下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在这个瞬间,他的语气里也多出了一种感觉,一种能让语言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那是最真挚的愤怒情绪,一下子让“干他妈的”这具死胎重获新生。
在正常情况下,就算受到突然袭击,诺里斯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在刚才,他已经重复这单调的脏话好几十分钟,思想混乱,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可说,而当合适的情绪来临,它们就完美地匹配在了一起。
“干干他妈的!”
一句完美的、铿锵有力的脏话被他说了出来。
诺里斯的眼睛睁大了,他蹲在墙角,抬手捂住脸,但克雷顿已经看到他不自觉扯开的嘴角。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诺里斯的口中发出,他的音量越来越高,越来越恣意纵情,最后达到癫狂的程度。而当蹲着的姿态不适合大笑,他干脆地放开双手跪倒在地,旁若无人地撑着地面大笑起来,乃至一边大笑一边拍打地板。如果那些仆人没有被赶出门去,他们一定会惊讶于这种堪称放肆的行径。
克雷顿也大笑起来,他看到强悍的生命力及令自己熟悉的感觉在诺里斯的身上回归了。
而当诺里斯笑够,他才爬起来,宵色的眼眸里充盈光彩。
“克雷顿,你说的太对了,没有男人可以不说脏话,这感觉真的很好。要是你是我的私人医生,我会为了这句脏话付你一千金镑,但你是我的挚友,所以我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你。”
“干他妈的!”克雷顿字正腔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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