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宗像刚认识贺勇一样,他印象里贺勇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
合着是以前自己身份太低,根本没机会看见贺勇的另一面啊!
“听你这意思,怎么着?”刘承宗笑着问道:“你已经帮我想好下家了?”
“啊?”
贺勇只顾顺着刘狮子想法说,听到这话直接愣住,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杜文焕让将军送的口信,异想天开。”
不过,就在贺勇觉得自己今天表现还不错的时候,突然发现刘承宗换了个坐姿。
刘承宗也盘起腿来,坐姿更为放松,但脸上笑容也尽数敛起,道:“贺兄,你我曾共事年余,都心知肚明往日无仇怨,却也没恩义。”
“这次你来不过传话,若话已传完,我已让人去取你兵甲战马,待会吃顿饭自可离去;若话还未传完,尽管大方说出来,不必虚与委蛇,袍泽一场,我既然见你就不会害你。”
他不太喜欢贺勇坐在这,像个老朋友。
他又不是傻子。
当初在鱼河堡,俩人关系就如他所说,没有仇怨也没有恩义,就只是简单的公来公往,没有半点私交。
如今一个兵一个贼,反倒推心置腹了。
不真实。
不如开诚布公,能顺手给办的就办了,不顺手的那就算了。
这种时候套近乎,给刘承宗的感觉就像借钱之前的‘在吗?’
在不在这种事能取决于我吗?这只能取决于你将要说什么。
刘承宗的坐姿轻松了,贺勇却紧张起来,他摇头道:“还有话,但我不知道。”
“不知道?”
“贺将军让我来告诉你这事,不过将军说这事也只是告诉你,你怎么打算都无妨,我听他的意思,就是想让过来跟你拉拉关系。”
贺勇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啥,他甚至弄不清贺人龙的想法。
只知道贺人龙的手段是跟米脂群寇拉关系,目的是让鱼河堡守备升官发财。
但手段和达成目的中间的事,他不知道。
通贼?
他也不知道通贼对贺人龙能有啥好处,就是养寇自重,也轮不到小小的鱼河堡守备养寇自重。
贺勇说:“刘大帅帮兄弟分析分析,将军让我过来是想干嘛?”
“你这身边近人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刘承宗才不想帮他分析,摇头道:“不如你告诉我,杜文焕打算怎么对付我。”
“这事我怎么知道啊,我还想以后走投无路来投你呢。”
贺勇想了想道:“不过将军从总兵官署出来时说,杜文焕聚了好几个游击将军在榆林,不知道要干嘛。”
这倒是个有用的情报。
刘承宗思索着游击将军的用处,还没想出来,就听贺勇叹息着自言自语:“从榆林出来,我从没见过将军那样,很难受,那些游击将军都比他年轻,他问我,这十几年都干嘛了。”
“我也想知道啊,说拼个鸡犬升天,拼了,将军没成仙,我也没升天。”
“贺兄跟我说这些,是鱼河堡里找不到谈心的人了?”
说来也有意思,比起贺人龙、贺勇,刘承宗反而对刚认识没多久的付仁喜更信任一点。
至少付仁喜表现正常,冷就说冷饿就说饿,想去辽东就说想去辽东。
而非像贺勇这样,一直在找借口。
刘承宗觉得他就是在找借口,只是这借口未必是用来说服他,也可能是贺勇在努力说服自己。
果然,贺勇就没理会他的奚落,只自顾自道:“我不年轻了,远的我不敢想,想衣食无忧,想成个家,你说……用官军情报换,能衣食无忧,成个家么?”
这么说就有点意思了。
但还差点意思。
刘承宗摇摇头道:“鱼河堡那点情报,够买几件新衣裳,恐怕不够成家。”
“我不给你鱼河堡的消息,朝廷欠了我两年军饷,我拿它卖个好价钱,鱼河堡的弟兄不欠我的,杜文焕。”
贺勇咬咬牙道:“榆林镇调兵南下,瞒不过鱼河堡,这够不够成个家?”
刘承宗没说话。
他在心里权衡利弊。
贺勇的到来未必不是贺人龙博取自己信任,派遣的间谍。
但榆林镇发兵南下,确实绕不过鱼河堡。
兵马未至鱼河堡,塘骑就会过来传信,该准备兵粮准备兵粮,该换的战马、安置的病号都会提前安排。
贺勇的话确实很有诱惑力。
他在思考,哪怕贺勇是贺人龙的间谍,又能如何把这人变成自己的间谍。
至少,做个双面间谍。
“贺兄,朝廷欠你多少银子?”
贺勇闻言大喜,几乎未经思索:“到下个月,一百一十五两四钱三分。”
“好,我记得你在堡里念过书,五两。”
刘承宗抬手在身前张开,对上非常失望的贺勇道:“我要守备能看见的所有塘报邸报。”
“你在堡里走不开,寻亲信每月送至延川县城南的卧虎山,只要我还没死,每月五两银子。”
“若榆林镇发兵南下,他只要发兵南下,部队从哪里、到哪去、驻扎在哪,十两一次;若是来剿我,二十两一次;不论是他们厉害我逃了,还是我抢占先机埋伏他们,一次,只要一次。”
“朝廷能给官职,米脂不是我地盘,我给不了。但只要你报的信派上一次用场,零头算了,一百一十五两,我刘狮子把朝廷欠你的银子全给了。”
“狮子你……”
贺勇瞪大眼睛,硬是有话梗在喉咙说不出,使劲眨眨眼睛,吞下口水才道:“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贺兄给我做事,一年平安无事送十二次邸报塘报,六十两到手,但凡送个军情,一年二百两银子,够不够你成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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