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郡,曹府,曹沐挎着一个小木箱子从后门回来。
这段时间,往返于曹府与蔡府,早出晚归的,母亲丁夫人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毕竟是女孩子,要注意一些影响,故而,曹沐每到傍晚都是从后门溜回来的。
每次回来后,她都会把那些记录锻钢过程的竹简带入寝居,摆放在地上一一分类与总结。
曹府的规模很大,纵是后门,也有一对石狮子、金字牌匾。
陈留郡离洛阳很近,又不太显眼,故而,这府邸本就是昔日的大司农曹嵩储藏钱财的地方。
作为帝国的财政部长,他兜里的财富根本不可估量,而这陈留郡的宅府也修的气派异常。
今儿个曹沐回来的有点早,一想到这个,难免小嘴一噘,心里埋怨陆羽几句。
与以往一样,她迅速的抱着小书箱回到了自己的阁宇,每当这个时候,阁宇内的丫鬟就会替她取下书箱,再取出此前记录的竹简,摆满整整一地…让小姐去总结、研习。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曹沐需要根据自己白日的记忆去反复推算,这熔铁锻钢的每一个步骤。
不夸张的说,曹沐学锻造不过几日,可属实用心了,理论知识总结了一大堆。
“咦?”
今日有些不同,曹沐回来时,院落内没有丫鬟相迎,甚至连护院都没有,她们人呢?
曹沐眉头一凝,不等细想,却看到她的寝居中,她的母亲丁夫人面色铁青的走了出来,板着脸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曹沐微微惊讶,母亲的脸色挺吓人的,她连忙行礼。“沐儿拜见母亲…”
“怎么这么晚回来…”丁夫人开口道…
啊…啊…
曹沐微微一愣,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是母亲要她去拜蔡琰姑娘为师,再说了,这些天不都是这个时辰回来的?
可…丁夫人气场太强了,曹沐不敢争辩。“今日功课学的久的,故而回来的迟了一些。”
“功课?看你这身子脏兮兮的,这是学功课的样子么?”丁夫人面色一凝,语气斗然变得更冷了。“这是锻造去了吧?”
“母亲…我…”曹沐还想解释,其实也没啥解释的,她昔日里就跟母亲提到过想向父亲年轻时一样去学习百工,学习锻造…怎么今日母亲的脸色不对呀!”
“唉…”却在这时,丁夫人长叹口气,她有一种机关算尽,沐儿却不争气的感觉。
“沐儿,你说你一个女孩子,纵是学百工,那编席、织篓、绣花、厨庖,哪样不能去学?偏偏学什么锻造?现在倒好…浑身灰头土脸的,像是一个…一个乡下的丫头,如此模样…还…还怎么…”
丁夫人本想说,还怎么吸引陆羽,还怎么与陆羽两小无猜…”
可…终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娘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个…这么个…唉,罢了…”
丁夫人都想哭了,他拿起娟帕擦拭了下眼角的泪痕。“罢了,沐儿,从今往后,你也不用再去蔡府了,更不许去学那锻造了,你父亲已经将你许配给夏侯将军的长子夏侯楙,今日特地派信使传信…让夏侯家准备下聘呢,以后…你得安下心来呀!”
啊…啊…
曹沐一惊,许配?父亲把她许配给夏侯楙?
这…
不怪她惊讶,就连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懵的,诚然,沐儿到了适婚的年龄,古代女子往往十二岁就嫁人了,类似于曹沐这样十五岁还未嫁的,按照大汉的律法,是要罚巨款的!
当然,曹家不在乎这点钱,却不得不在乎世人的看法…
十五了,还没有嫁人,是不是身子哪里有问题呀?
是不是不能生育啊?是不是与别人有染哪…这些坊间的传闻传播的速度很快,所谓人言可畏!
当然了,按理说夏侯惇的长子夏侯楙也不错了,可偏偏近来,陆羽这个横空出现的少年太过闪耀了,一桩又一桩的功劳,一次又一次的谋划,莫说是夏侯楙这样同龄的男子,就是兖州的文武才俊也都是望尘莫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选女婿也一样,见过这么杰出的陆羽了,夏侯楙可不就显得平平无奇了嘛?
“唉…”丁夫人无奈的又是一声叹息。
可偏偏…沐儿不争气呀,若然她与陆羽关系更好一些、更亲密一些,丁夫人也好向夫君曹操提议,也敢向夏侯惇解释,至少争取一下。
…可现在,沐儿前些时日才与陆羽剑拔弩张,最近又沉迷于这锻造之术,哪里…哪里有半点儿女人味儿啊,这分明是个女汉子嘛,陆羽…又怎么会瞧得上她呢?
无奈…一想到这儿,丁夫人的眉宇间就饱含无奈。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陆羽…这么好的女婿白白丢了,只能怪女儿不争气,没有把握住机会,而如今既然要嫁夏侯楙,那蔡府肯定是不能再去了。
即将订婚、完婚的闺女,天天往另一个男人的府邸跑?这成何体统?这要传出去,保不齐…都要出现沐儿不自爱,不洁身的传言了。
“之前的事就不说了,从今天起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丁夫人捂着眼睛,透着惋惜的色彩。“为娘这是对你好,既有了人家,以后就好好的相夫教子,学业什么的都不重要了,若是还想读书,就读读《女戒》,从中体会‘三从之道’与‘四德之仪’!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入了夏侯家的门,很多事…我与你父亲都不便去管,你这性子又执拗的很,娘担心哪!”
《女戒》是文学家班固的妹妹班昭写出来的,主要讲述的就是女子的三从四德,这也是每个女人在出嫁前,母亲均会苦口婆心的话…
当然了,别看曹氏与夏侯氏亲如一家,事实上,丁夫人是看不上这些武人的,她更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文采飞扬的青年才俊,可…唉…想到这儿,难免惋惜于陆羽,丁夫人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以后娘也不多想,你也不要多想了,记住了么?从明天起不许再去蔡府了…”
在丁夫人强大的气场面前,曹沐低着头,一言不发,可她的心头却在做着剧烈的斗争。
丁夫人见女儿不说话,抬高了语调。“你…你倒是说句话呀!”
曹沐这才昂起头,“娘,恕女儿难以从命。”
呼…这句话脱口,丁夫人大惊失色,印象中这还是沐儿第一次忤逆她、顶撞她!
曹沐的话还在继续。“娘,我去蔡府不为别的,只为百工锻造一科,昔日陆公子的一番责骂点醒了我。”
“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只有天、地、人的配合无间,才能锻造出让世人瞩目的兵刃,为此…我特地投身这百工当中,去窥探这百工中锻造一科的门道…”
“如今,女儿锻造的修习正处于关键时期,女儿做的也是一件非常之事,若然成功,那关系着父亲手下数以万计将士们的性命,关系着父亲兵马的战力…关系着父亲的军队能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昔日父亲在太学时百工科目的遗憾,女儿…女儿想要,想要替她弥补!”
这…
丁夫人几乎要跳起来了,她气呼呼的道:“陆…陆羽公子他说的是没错,可…可锻造是男人的事情啊!你怎么…怎么这么傻,因为他的一番话就…就去做?”
“你可是要马上嫁人了,怎么能总是往其它男人的府邸跑,若是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夏侯家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想?难不成,你是要逼着你夏侯伯伯拒绝这门婚事,从此…再也嫁不出去了嘛?”
闻言,曹沐抬起头,她一把取下了发钗,漆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目光格外的坚定:“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谁稀罕呢!女儿…女儿做事只凭本心,如今…女儿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锻造,娘说什么也没用!至于…夏侯家的婚事,等我这几天忙完后,我亲自去向夏侯伯伯解释!女儿告退了!”
看着曹沐背着小木箱头也不回的进入了寝居,紧紧的闭上门、闭上窗子…
丁夫人内心中五味杂陈,她的胸脯不断的起伏着,好像徒然增加了一个罩杯一般,可很快,“扑哧扑哧”连连的喘了出去,那罩杯也如泄了气的皮球完全蔫儿了。
“沐儿…沐儿…你…你…”
丁夫人双拳紧握,纤细的手掌愣是青筋暴出,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她养了这么大的女儿都白养了。
沐儿的性子还是像她娘,像刘氏…
可紧接着,丁夫人的双手又松开了,她哭了,她一时间很后悔自己那自作聪明的安排。
“沐儿,我沐儿这是怎么了…陆羽的一番话,就…就让他如此痴傻了么?”
一贯如铁塔般傲立着的丁夫人,此刻,一边弯腰,一边垂泪…她的口中不住的喃喃。“怎么会这样呢?不过是…不过是与陆羽接触半月,那个…那个听话的孩子变了,变了…”
蹒跚的越过门槛,如今已经是入夜十分,春天的伊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温暖,丁夫人含着泪,无奈、彷徨、失落的消失在了这院落之前,沐儿…再也不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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