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这少年曾送过她独一无二的雪莲,为她穿上耳环,而她回报他的……只有一枚耻辱的奴隶印记。
是她亲手刺上的,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李烈一声不吭,仿佛刺的不是他的皮肉,而后冷冷拒绝了纪姝递来的创伤药。
面对他的沉默与倔强,纪姝冷笑:“李烈,你生什么气呢?放你去西境厉兵秣马你不去,偏生要跑回来,往死路上撞。”
她笑得眼眶发涩,捏着李烈硬朗的下颌,明知故问:“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李烈褐色的眼睛看着她,既有着北燕人的硬气,亦藏着少年人被背叛后的悲哀。
“你说你不会爱上一个奴隶,却又亲手将我变回奴隶。”他鼻翼微微翕合,用低沉的北燕语道,“所以,你永远不会爱我。”
在纪姝笑意一顿。李烈并非在憎恨她杀死了皇帝,而是背叛和欺骗。
趁着她讶然失神之际,李烈却忽地发狠拽住左耳上的耳环,没有任何迟疑,用力一扯。
那枚硕大粗犷的银环被生生拽下,耳垂鲜血淋漓,血珠一颗颗滴在肩上胸膛上,李烈却眉头也没皱一下。
“李烈,你……”纪姝感觉她与李烈之间有什么东西,也被跟着生生割裂了。
李烈什么也没说,他五指并拢,将那枚被攥得变形的耳环丢在了地上,而后拖着沉重的铁索,在大殷士卒的押送中缓慢离去。
纪姝久久伫立原地。
过了很久,久到纪姝感觉到身体里的热度一点点被掏空,寒意冻结心房,她方迟缓地蹲身,从地上拾起了那枚带血变形的银耳环,拂去灰尘,握在掌中。
“小畜生,好,好得很!”她勾起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喃喃道。
耳环断裂的开口处很锋利,刺破了她的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无端的沉闷,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个月后,纪姝带着满身伤痛和荣光,回到了阔别七年之久的故土。
前来迎接她的是纪妧和纪初桃。
七年时间真的能改变许多,譬如她学会用虚伪的笑来掩饰一切,而纪妧忘记了该如何去微笑。
唯一不变的是纪初桃,及笄之年的姑娘,有着未经风霜的烂漫和单纯,干净得仿若琉璃秋水。
李烈作为质子,便交给纪姝看管。
这小子还在生气,又听不太懂中原话,整日独来独坐,越发沉默。只有见到纪姝与清秀的男侍饮酒调笑时,那淡褐色的眼睛里才会冒出些许隐忍的凶光。
质子的身份除了屈辱些,纪姝倒也不在物质上苛待他。闲来无事,李烈会在书房看书习字。
有次纪姝路过,又退了回来,摇着团扇倚在李烈身边看了眼,忽而道:“你握笔的姿势不对,应该这样。”
她从身后覆住李烈执笔的手,纠正他悬腕的姿势,一笔一划引导他描摹拓本上的正楷。
纪姝清楚地感受到李烈的身子僵了僵,亲昵了那么多次,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心悦君兮,君不知……你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纪姝轻轻笑着,在僵硬的异族男人耳畔呵气如兰,“这是我们中原的‘阿勒依’。”
李烈的笔尖一歪,在宣纸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来。纪姝摇着扇,笑得很是恶劣。
……
大殷冬季比漠北湿寒,纪姝格外难熬。
夜里她饮了很多酒,烧了炭盆,可还是冻得打颤,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正醉醺醺难熬之际,忽闻床帐外传来了男人的脚步声。
她意识模糊,只当是男侍前来服侍,打着颤痛楚道:“小柳儿,把手炉拿来……”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脚步声离去又很快再次靠近,继而纱帐掀开,男人将温度刚好的手炉递了进来。
纪姝伸出一只冷白冰凉的手,却摸到了一截比手炉更温暖的腕子——那是异族男人特有的,麦色健康的手臂。
她不管不顾,贪恋地倚身上来,拥住了热度的来源,舒服地喟叹一声。
织着小辫的男人一僵,伸手来推,纪姝却是怎么也不肯松手。
“小畜生别动,我冷。”她颤抖道,仿佛呼吸都是带着霜气。
见她认出了自己,李烈不动了。寒冷的冬夜,唯有雪落的窸窣声。
人都是不知餍足的,得到了一点儿慰藉,便想要更多。
纪姝微凉的指尖上移,捧住了李烈的脸,而后循着他的气息,将自己的唇瓣轻轻印在了他唇上。
李烈的呼吸沉重起来,手臂青筋突起,既没推开她也不曾拥抱她。
纪姝笑着想,这小子到底能忍多久呢?
“小畜生,你怎的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她道。
“什么……意思?”李烈总算开口,用的竟是音调生疏古怪的汉话。
“你说呢?”
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纪姝絮絮叨叨说着心事,朦胧的烛火将她的眼尾晕染得十分撩人。
她咬了咬男人的唇,刚欲推开,却将方才僵硬如石的男人猛地伸手揽住她,更凶更猛地吻了回来。
仿佛裂缝弥补,沟壑填平,两颗残缺的灵魂再次相拥,契合吸引,共赴沉沦。
纪姝其实知道,李烈背地里和祁炎的交易。狼狗崽子再听话,也终究是食肉的凶兽,怎会甘心永远沦为阶下囚?
祁炎需要危机来警醒纪妧,巩固他手中的军权。
而李烈想回北燕,站在与她平齐的地位。
北燕摄政王兵败后,李烈作为唯一的皇室血脉,就要回到他的漠北王城。
临行前那夜,纪姝与他皆是疯了般放纵,仿佛要将这一辈子来不及做的事尽数完成。清晨醒来,纪姝懒洋洋睁眼,便见李烈赤着上身,只穿着亵裤盘腿坐在案几旁,正背对着她叮叮当当捣鼓着什么。
“大早上不睡觉,做什么呢?”纪姝没有披衣,赤足下榻一瞧,只见他把当初丢弃的那只银耳环又翻找了出来,用小锤仔细捶打,努力恢复原状。
然而再精细努力,被攥得变形的银耳环也难以恢复如初,依旧有些坑洼。
“又把这个翻出来作甚?”当初的记忆并不美好,纪姝撑着下颌哼笑,一副睡不醒的懒散模样。
李烈放下锤子,将那枚勉强成形的耳环递到纪姝眼前,如两年前那般认真道:“给我戴上。”
纪姝睫毛一颤。
“我不。”她说,“丢了的东西,我从不用第二次。”
李烈仍执拗地伸着手。
见纪姝真的不愿再为他佩戴,李烈眼神黯了黯,然后自顾自掰开耳环的开口,朝自己带疤的耳垂刺去……
纪姝拦住了他。
“小畜生,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纪姝笑得妖媚,勾着眼尾晃悠悠道,“我只说不用弃物,没说不给你新的。”
说罢,她抬手摘下自己左耳的一枚黑玉耳瑱,轻轻按进了李烈带疤的耳垂上。
那是她自己的耳瑱,接吻时,两枚低调的黑玉耳瑱便相互映衬,像是无声的承诺。
一年后,纪姝去了塞北朔州,又去了弥城边境。
站在弥城的城墙上,身后是大殷,身前是北燕。她会看见一个英武高大的异族男人领着兵马狩猎归来,远远地勒马驻足,扬着手中的马鞭,朝她唱一首古朴悠长的情歌。
每逢大小节日,烟火灿烂,织着小辫的男人必会如期而至,叩响门扉。开门第一刻,迎接她的必是一个热烈到让人无法呼吸的深吻。
纪姝本就是凉薄的享乐者,她不去想明天如何,将来如何,她只在乎当下。
……
六年后,北燕的王从边境带回来一个四岁的男孩儿,取名为李狻。
男孩儿与李烈生得六分相像,只是更为精致白皙些,一双勾了墨线般的狐狸眼聪明伶俐,看起来像李烈与中原女人的混血。
王子李狻的母亲是谁,李烈并没有诏告天下,只是每年定期会消失一段时间,过半个月,再带着儿子归来。
又过了十二年,当李狻能独挡一面时,北燕王李烈禅位给了儿子,自己一袭轻装策马扬鞭,自此再无去向。
有人问李狻,北燕王去哪儿了。
李狻只是望着大弥城的方向,狐狸眼一弯,叹道:“大概,去找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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